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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八十一 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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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蕭恒吹了燈,秦灼仍在帳中坐着。他便脫履上榻,将帳子攏好,道:“快睡吧,明日你的壽辰,有的累呢。”

黑暗中,秦灼捏着發簪問:“白天的話,你聽見多少?”怕他搪塞,又道:“我知道你的耳力。”

蕭恒便坦白從寬:“全聽着了。”

“你怎麼想?”秦灼撚着簪頭,和扳指玉石相擦着。他指明語意:“孩子。”

蕭恒一時沒說話,隻輕輕掂着他一隻手腕。秦灼低聲說:“自從有了阿玠,你再不肯留裡面了。”

到底怎麼有的蕭玠,細細掰扯總是本糊塗賬。蕭恒為防萬一,次次小心,直接不留了。

他和秦灼十指交握,啞聲說:“我怕。”

秦灼笑道:“又不是你生。”

“所以我怕。”蕭恒吐息很長,連帳子都輕輕動了一下,露出外頭青湛的夜色。紅帳陰成煙紫,剪下蕭恒一片恻恻的影子。

那人影的睫毛似一片檐角,屋瓦松動般顫了顫。他說:“奉皇元年,我趕回來見到你,先試的你的鼻息。”

蕭恒好一會沒有開口。秦灼聽見他鼻子抽動一下,“你生阿玠的情形,阿雙同我講過。”

夜太濃了,但凡有點淚光,都像銀珠一般的亮。秦灼聽過泣珠之說,卻從未将鲛人和蕭恒聯系過。二者太過懸殊,前者既柔且遠,蕭恒麼,從生裡來,往死裡去。一身血地從戰場下來一聲不吭,更遑論落淚。

但今夜,秦灼看着一粒珠子從他下眼睫凝結,在手背上碎成銀粉。

秦灼歎口氣,輕輕抱住他,慢慢摩挲他的後背,說:“這是我願意。”

蕭恒握住他的手,許久,才道:“那這回我來。”

秦灼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孩子,”蕭恒看他,“如果再要,那就我來。”

秦灼一下子笑出來:“陛下,你是要伏給我嗎?”

蕭恒說:“當初說好的,都依你。我都行。”

秦灼笑道:“算了吧,我懶,我可不伺候你。再說,換你你就成?你沒聽陳子元說我天賦異禀嗎?”

蕭恒還想再說,秦灼已岔開話。他靠着蕭恒肩膀,懷念般道:“我懷阿玠的時候,一直以為是個女兒。因為我之前總夢見個女孩,叫我阿耶。”

蕭恒問:“什麼時候開始的?”

“十四歲那年,模模糊糊見了一面。”秦灼說到此處話裡有些含糊,“……開始的那一次,隐約看見有人撲在我身上。還以為是發癔症。”

……

暴雨傾盆,床帷垂落,他被從輪椅裡翻過來。

淮南侯捏住他後頸,将下裳撕裂,問:“有東西嗎?”

他臉埋在頭發裡,啞聲說:“……案邊,有盒膏脂。”

“浪貨。”那時候他腿廢了跪不住,淮南侯随手将帳子扯下來墊在他腰下。

床帳撕落,露出一個女孩的身形。朦朦胧胧,似鬼似仙。

身後刮蹭乳膏的聲音像剮着他的肉。

女孩撲過來,将自己蓋到他身上。

那聲音停了。他的胯骨被死死扳住,下一刻,整個人似從中間劈成兩半。

女孩抱着他,哀哀哭起來。他反手想給她拭淚,隻觸到自己撩到肩上的下擺,和令人作嘔的濕熱吐息。

别哭啊。

女孩子,不要看這些。

他擡手要遮女孩的眼睛,卻被狠狠折在背後,疼出一身冷汗。

女孩透明的手臂将他抱到天明。

眼淚灌了滿嘴,他一聲不吭。

……

蕭恒最聽不得他之前事,将他箍得發疼。秦灼安撫地拍拍他手臂,道:“真看見臉,是遇見你的那晚上,大雪夜的破廟裡。後來我不想要阿玠,也是她在夢中哭,我才心生恻隐。那時就想,如果這個孩子真的是她呢?”

蕭恒眉頭抵在他耳邊,道:“或許阿玠本該是個女孩兒吧。”

秦灼歎道:“所以好哭鼻子。男孩子愛掉金豆不是什麼好事。我們注定要走得比他早,百年之後,連個能扶持他的都沒有。”

他靠在蕭恒懷裡,輕輕捏了捏他小臂,問:“你想再要一個嗎?不然我們……試試?”

“留下……就能有了?”蕭恒猶疑道,“在阿玠之前也……那不也沒有。”

“要不怎麼說試試。”秦灼手從枕下摸索,拿了個小缽旋開。那缽中膏子已用了大半,他撚了一指頭搓開,是桂子清香。

他望着帳子,将小缽遞給蕭恒,“以後我們走了,總要有人幫襯他。就算在靈前哭,也有人攙一把。”

***

八月十五,天子開含元殿,衆臣為秦大君壽。

陳子元咋舌道:“這規格,趕得上國宴了吧?都說這小子摳搜得要命,這下血本啊。”

含元殿為朝奏正殿,開此以示鄭重。秦灼如在家鄉,他的千秋當全境明燈,南秦在此日将做不夜之國。蕭恒便亮了整個宮城,燈籠雖是尋常明紙,但此夜盞盞續燭至天明。重樓如晝,頗為壯觀。

李寒心中暗歎:何異于豎作标靶?轉念一想,人家一個被窩的兩口子,連生辰都不讓過,怕是說不過去。

他難得通了回情理,隻喝酒吃菜。

天子攜太子位居上首,蕭玠在他身邊支了案坐着,穿一身赤蛟玄袍,眼睛總往秦灼那邊瞧。他見蕭恒吃酒,便小聲說:“臣也想嘗嘗陛下的甜水。”

蕭恒拿筷子給他蘸了點嘗,蕭玠辣得連嗆了幾聲,嘟囔道:“不好喝,臣再也不喝了。”

秋童再滿了酒,蕭恒随蕭玠往秦灼那邊瞧,突然道:“阿玠,把阿爹這盞捧去給大君吃。”

蕭玠得此令旨,雙眼一燦,也不要人扶,當即捧着酒杯往秦灼那邊去。

秦灼不料蕭恒竟無忌憚,忙起身推辭道:“君臣有分,安敢勞動殿下折節。”

蕭恒笑道:“大君是他的太師,師父大如天。就算不論這個,你怎麼也是他的長輩。”

老師,長輩。

兩頂合情合理的大帽子。

蕭玠邀功似的墊腳給他遞上,眼巴巴等着,秦灼卻隻跪坐下說了句:“多謝太子殿下。”

他沒有看自己。目光隻灑在衣襟往下,也淡淡的。似不熟悉這個人,也不認得這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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