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東宮閉門。
秦灼步子很快,被門檻絆一跤也沒有踉跄,整個人撞破珠簾,提着朱弓跨進來。
外頭響雷般的跑踏聲越來越近。夕陽驚下天,跌了滿地血。
宮人小柔正捧了銅盆請他淨手,龍武衛已闖進來。兩列立在朱牆根下,兩列把守門前,再有二十人快步跟進殿内,皆拔劍出鞘,嚴陣以待。
陳子元為首,隻穿了身蒼青騎裝,提刀将銅盆一擋,厲聲道:“東府侍者一十九名,内宦押西閣,女侍押東閣,嚴禁交際,肅靜待問。敢交頭接耳哭天抹淚的,我拔了他的舌頭!”
小柔大驚,也不敢求救,連忙擡頭看秦灼,見他仍穿着赴獵那身大紅白虎襕衫,卻纏了十指,左胸洇着一片深色,臉上也幹着血。那把朱紅大弓的弦似乎斷過,新換了根黑的。
紅牆内鮮聞兵馬聲,小柔隻知出了大事,卻不知是何緣故。正要遵命下去,猝不及防見秦灼抹了把臉,便見陳子元一手攙住他,高聲喝道:“帶下去!”
内侍和宮娥分作兩列,在刀光裡各赴東西。
外頭風聲吹得梧桐響,連鴉也不敢叫。
秦灼坐到堂中,雙腿分跨,兩肘撐着弓立地,沉聲道:“我查東府,藍衣查甘露,鑒明圍永巷,正康去搜内宦侍衛的耳房,但凡非常,立即報我。”
三名将軍揭盔稱是,各領人去。秦灼再開口,聲音啞了幾分:“子元。”
陳子元抱刀道:“臣在。”
秦灼左手撥了一下弦。
铿的一聲。
堂中高懸那幅《明華十二女鼓樂圖》,其上靈妃紅衣低眉,正輕撫一座朱紅箜篌。而他右手掌弓,正像個調弄箜篌的姿勢。
但弓弦非絲管,聲是殺伐聲。
在短促的餘音裡,秦灼再次開口:“領我的手令取名冊,查清奴婢身家,從東府開始,一宮一殿不許放過。”
他說:“你親自去。”
陳子元剛想答應,便聽見秦灼顫着嗓子道:“你是他小姑父。”
陳子元抱拳一躬,“首級哥來取,剩下的,我替他姑剁碎喂狗!”
秦灼握住他拳頭站起身,兩人用力交握一下,他便抄起弓往外走去。見他來,滿庭龍武衛提兵躬身。
西閣門被打開,秦灼往上首坐了,對左右将軍道:“審吧。”
***
城門落鎖前,楊觀音匆匆趕回城中。
丫鬟懷中抱一幅卷軸,輕聲道:“說好的上完香就回,娘子又是喂金魚又是看山景,來回還不坐車。若非陛下秋狝不叫女眷,您隻怕得跟着國公湊熱鬧去。”
楊觀音頭戴幂籬,隻露了一條松花色裙邊,隻道:“這不是趕回來了嗎。”
“趕是趕回來了,您不看看什麼時辰,”丫鬟跺腳道,“夫人千叮萬囑,中午在寺裡用了齋飯便回。您可好,這日頭都掉下去了。”
楊觀音正欲說話,忽聞遠處一陣馬蹄聲動地。她打開幂籬掉頭一看,見竟是一隊騎兵,遠望總不下百餘人馬。
丫鬟怯生生地拉她:“娘子……”
“白蹄黑馬……似乎是白蹄烏,甲片形狀如山……鎖山甲。”楊觀音低聲道,“這應當是禁衛。”
丫鬟呀了一聲:“禁衛這時候來做什麼?不應當在上林苑保衛陛下麼?”
楊觀音蹙眉道:“天子最忌擾民,未曾清道,禁衛闖市……應當是出了大事。”
丫鬟撫着心口“嗬喲”一聲:“街上不安全,娘子趕快回去吧。”又問道:“這些什麼甲什麼馬的,也是咱們郎君教給娘子的嗎?”
楊觀音落下幂籬,笑道:“看書啊。”
“書上還教這些?”丫鬟正疑問,忽地想起什麼,忙道,“娘子,國公說了,這些雜書不叫你亂看!”
“這邊風大,我聽不大清。咱們還是快些回家。”楊觀音隻作耳聾,隻拉着她回去。
兩人轉過街角,卻見方才的禁軍人馬駐守此處,十步一人,外有兩層。而被圍成鐵桶的正是楊府!
楊觀音一把捂住丫鬟的口,拖着她退回街上。
丫鬟大驚失色,顫抖道:“娘子,咱們怎麼辦?”
楊觀音緊緊握住她,腕上纏臂金也豁朗豁朗地跳着。她深吸一口氣:“你去問問周邊的攤上,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丫鬟去了不過片刻,回來已急出哭腔:“聽說是太子遇刺,懷疑跟咱們國公爺有關。陛下震怒,将人扣在獵場,帶兵封了府門!”
她急得跺腳,連聲道:“國公和郎君行事正派,哪能做出這等事!娘子,咱們趕緊同他們說清楚!”
“不許去!”楊觀音疾聲喝道,“陛下要封楊府,我們現在回去隻會一同關着。趁着在外面,得想想辦法……”
“可娘子一介女流,能想什麼辦法?”
楊觀音重新放下幂籬,雙手已經不再顫抖。她沉吟片刻道:“去李府。”
丫鬟忙道:“對,常聽郎君說起,大相最是剛正不阿,說話頂半個陛下管用呢。”
二人不敢耽擱,急急趕路,到達李寒門前卻被告知:大相随駕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