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意昭昭,還需要臣等說出來嗎?”褚玉照道,“天子不肯立後,除了顧及大王,未必沒有懼怕外戚的理由。但大王的兒子做太子,南秦就是有實無名的外戚之國。枕畔睡虎,他焉能不怕!”
秦灼将信捏在掌心,平複下呼吸,問:“可靠嗎?”
褚玉照與他對視,“若非證據确鑿,臣豈敢上呈大王。”
秦灼脊背明顯一垮,沉默許久,還是搖頭道:“不可能。鑒明,阿玠是他的獨子。”
“梁皇帝疼愛太子,本意定然不是害他。哪怕被廢,太子也是皇帝的兒子,自然能保一生錦衣玉食。”褚玉照緩聲道,“隻是,不能做儲君。”
“太子身上有一半秦人的血。梁皇帝要求大同,先要削藩。讓一個諸侯的兒子做儲君,那他的宏圖大業豈非化為泡影?太子一旦失愛君父,朝中人将他生吞活剝了都不夠!奪嫡之争何其兇險,他不清楚,大王還不知道嗎?”
他還要再說,秦灼卻擡手制止,說:“先等消息。”
褚玉照有些急躁,但還是依言坐下。他瞧了瞧秦灼神色,歎口氣,倒了盞熱茶。秦灼卻不吃,雙眼隻盯着門外瞧。
約莫半個時辰,終于又聞開門之聲。秦灼當即起身,正迎上氣喘籲籲的阿雙。
她邊勻氣邊道:“東宮守衛森嚴,對妾多番阻攔。妾将大王搬出來才闖進去,前前後後找過了,東宮的确沒有殿下蹤迹。”
秦灼終于變了神色,急聲問道:“阿玠什麼時候出去的?”
阿雙臉色不算好看,說:“似乎是下午去甘露殿找陛下,再沒有回來。”
“甘露殿呢?陛下呢?”
“甘露殿沒人,陛下和殿下都不在,連秋内官都沒影……宮人們一個個嘴硬得跟什麼似的,妾再要問,便跪下叩頭,隻說陛下嚴命守口如瓶,如有洩露……”
她猶豫片刻,一咬嘴唇,還是道:“殺無赦!”
秦灼心底一涼。
蕭恒從不說“殺無赦”的話。這樣動辄生死,恐怕大變已生。
他将外袍往身上一套,邊快步出門邊對褚玉照說:“集結虎贲,出去找人。”
二人一路無言。秦灼臉色鐵青,隻飛快揮鞭喝馬。虎贲軍作為諸侯近衛,在京都人數不過數百,皆駐紮郊外。二人從京畿營地落腳,卻見人馬俱無,帳篷漆黑,轍印滿地,辎重糧草不翼而飛。
軍營空了。
肘腋之變,瞬息之間。
秦灼跳下馬背,攔下一個哨子,鞭子頂着對方喉結,冷聲問:“人呢?”
那哨子見是他,忙抱拳道:“一位将軍出示私印,把六百虎贲軍全調走了。”
秦灼怒道:“放屁,調兵從來以虎符為契,孤的私印何曾示人!”
哨子趕忙跪地,“卑職不敢欺君,來人所持……是……”
見他似有忌憚,秦灼反而沉下氣,彎腰捏着他肩甲,低聲問:“是什麼?”
“是梁皇帝的私印。”
秦灼腦中一片空白,都不知做什麼表情。
持私印調動虎贲,他的确給了蕭恒這樣的特權。但今時今日,一藏太子,二削其職,蕭恒又不打招呼,直接調離他手中全部兵馬……
真的想奪他的權嗎?
那阿玠呢?
此念一動,秦灼如五雷轟頂,什麼都顧不得,隻欲奪馬入宮。褚玉照見他忽忽如狂,急忙阻攔道:“茲事體大,還是先回府找太宰商議。”
秦灼卻似未聞,黑馬如冷,直往宮門方向刺去。
褚玉照驅馬緊跟,疾呼一聲:“大王!”
一聲馬鳴。
元袍遽然高躍,前蹄直立,被硬生生扳過方向。秦灼未置一言,掉頭往大君府去了。而等他蒼白着臉推開裴公海房門時,室中已空無一人。
褚玉照在榻上找到什麼,神色肅穆地遞給秦灼。
一條衣帶血書。
——梁皇帝陰囚太子,又诏臣入阙,恐東宮有難,儲位生變。臣命在此夕,望南辭拜大王。
褚玉照隻聽哐啷一聲,見秦灼跌坐在椅中,将衣帶攥成一團,喃喃叫了聲:“蕭重光。”又哆哆嗦嗦地再叫一聲:“蕭重光。”
他見秦灼失魂落魄,忙道:“梁皇帝出爾反爾,棄信忘義,還望大王早做決斷!”
“怎麼可能?”秦灼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就算要殺老師,怎麼敢這麼堂皇地召人進宮?”
“想安罪名,莫須有又何妨?梁皇帝懷疑太宰挑撥大王與他的關系,恐怕也是早早動了殺心,隻是以此為借口罷了。”褚玉照屏氣問道,“他先前有所顧忌,是看在大王的情面上。如今臣隻問大王一句話。”
“梁皇帝待大王,真的一如往昔嗎?”
秦灼嘴張了張,突然大口喘氣,潰敗地把臉掩住。
“太宰恐怕兇多吉少,太子也是生死未蔔。”褚玉照急聲催促,“大王,來不及了!”
夜沉如水,水沉如死。陰暗裡,秦灼抹了把臉,低聲道:“去我房裡,拿我的大将軍印。進宮。”
他站起來,咬牙啐道:“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