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蕭恒終究不是沒有變化。他先發現蕭恒的異樣,是回來後的第二個夜晚。
兩人吹燈上床,蕭恒背身躺着,他貼在身後,手臂跨過他肋骨抱在胸前。迷迷糊糊間,秦灼似乎聽見有人低喊一聲,他睜開眼,隻覺身邊人肌肉繃緊,渾身發顫。他心中一緊,忙撫蕭恒後心,隻覺寝衣都黏在背上,深秋時候,這人竟出了涔涔一身冷汗。
秦灼忙抱着他叫:“六郎、六郎。”如此喊了七八聲,蕭恒才動了動眼皮,兩眼黑洞洞地照在秦灼臉上,好久才緩過神,問:“怎麼了?”
秦灼問:“你怎麼了?”
蕭恒默了一會,還是道:“發了噩夢。”
秦灼又問:“夢到什麼?”
蕭恒反而不說話,靜靜從他腿上躺了一會,随手擦了把臉,便從他懷裡撐起來,隻說:“睡吧。”
好容易挨到天明,秦灼私下請了太醫,将他形容道了一遍。
太醫沉吟片刻,道:“似乎是驚悸憂怖所緻,但陛下心性堅忍,如何也不至于此。”觑着秦灼臉色,又說:“臣先開一服安神湯藥,陛下用着,當有好轉。”
他這話一出,秦灼反倒有些失魂落魄,隻應了一聲,連太醫告辭都沒有理會。
蕭恒……在怕他。
也是,蕭恒這樣的人,掏心掏肺地對他,将關乎性命的禁衛交在他手上,卻被他背後捅刀,逼宮上堂。他扪心自問,換作自己能受得了嗎?換作誰能受得了?
他終于成了蕭恒的夢魇了。
破綻如謊言,一環套一環。秦灼發現另一件事時已經過了一個月。
清夜如水,羅帳低垂,他動了心念,擡手摩挲蕭恒眉頭,問:“你想嗎?”
蕭恒還沒睜眼,就被他俯身吻住了。
睡時衣衫松散,輕易就肌膚相貼。兩人呼吸粗重着手腳交纏,猛地,蕭恒翻坐起來,将二人拉開空隙。
他避開秦灼的目光,說:“少卿,我有點累。”
秦灼定定看了他一會,說:“那睡吧。”
他先側身躺下,蕭恒在背後抱住他。夜沉如水,氣息交疊,欲望塵泥般在水中靜靜下澱。他一顆心也一起沉下去,溺死了。兩人貼耳交頸,就這樣一夜無話,睜眼到天明。
天明之後,蕭恒不提這話,替他穿衣打理,照常說笑,仿佛一如往昔。
隻是不再碰他。
這般僵了幾日,直到又一個黃昏。蕭恒推開殿門,隻覺暖香撲面,熏得肢骸陶陶。殿中四下無人,隻聽室内隐約傳來喘息之聲,朦朦胧胧,也不真切。他往内殿走,見層層疊疊的羅帷低垂,日光昏昏裡宛如紅潮。蕭恒正要擡步,地上卻骨碌碌滾下個東西。
龍眼大小的一隻銅鈴,花紋镂刻,凹凸不平,表面濕淋淋黏了層水。他拾在手裡,隻覺鈴铛尚溫,猶自轉動,切切有聲。
他雖不用這些東西,卻也知道是什麼。榻上細細籲.氣聲灌在耳中,蕭恒忙奪步上前,慌張打開簾子。
他先瞧見秦灼的臉。
秦灼坐在榻上,鬓發濕透,臉頰暈紅,一雙眼半睜不睜,正意亂神迷着。他嘴唇本就飽滿,如今無聲大張着,隻從喉間擠出幾縷嘶嘶的喘息。一身衣裳仍周正穿着,獨去了下裳。他嘴中含混叫了幾聲,方喘着氣道:“還一個,你來……弄了……”
他二人從不用物什。秦灼少年不易,沒少遭過作踐。蕭恒痛心,對此絕口不提,又素來顧惜秦灼,少見他如此神智混沌的模樣。
他當即明白了秦灼的意圖。
見他在榻前止步,秦灼便擡腿将他絆過來。蕭恒由他擁着一探,當即聽他在耳邊一聲尖叫。
蕭恒深吸口氣,緩聲道:“少卿,你放松些。”
秦灼趴在他肩頭,斷斷續續說:“你來罷,就這麼……來。”
那人沒有回答,手上卻加了力,秦灼眼前白光一炸,也顧不得勸他。不知過了多久,方模模糊糊聽得當地一聲,另一枚鈴铛被丢得老遠,滾了一地的斑.斑水迹。
秦灼跨在他腿上好一會,才緩過勁來,軟着手去解他腰帶,卻被當即扣住手腕。
蕭恒低聲說:“不行,少卿、不行。”
熱浪浪的情潮退卻,秦灼臉上不正常的潮紅也淡了。他往蕭恒袍子下一掂,問:“你就這樣?”
蕭恒卻說:“一會就好。”
秦灼靜了一會,啞聲問:“我呢?”
蕭恒張了張嘴,還沒出聲,秦灼就從他身上爬下來,隻道:“我泡一會,你休息吧。”
說罷,他将衣袍胡亂系好,顫巍巍地踩履下榻。那隻銅鈴滾到跟前,叫秦灼一腳踢遠,滴溜溜飛去角落,再聽不見了。
“少卿。”蕭恒叫住他。
默了片刻,蕭恒的聲音才輕輕響起:“是我的問題,不怪你,少卿,都不怪你。”
秦灼直着眼,瞧着窗上的太陽。彤彤的影子,落上白窗紙,紅得像滴血。好蒼涼。
他還要怎麼要求蕭恒呢。蕭恒都做到這一步了,他還能怎麼要求蕭恒呢。
是他的報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