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傳來一陣急切足音,秋童趕進來,凍得哆嗦,說:“原來大君在這兒。夏相公已按大君的意思草诏宣旨、罷朝三日,沒有什麼纰漏。奴婢還見了太子殿下,殿下一切安好,大君放心就是。”
他瞧見秦灼右手,“啊喲”一聲,忙道:“大君不若先回去,奴婢傳太醫上藥。”
秦灼隻道皮肉傷,稍微取冰一敷就好。手剛懸到冰鑒上,就聽見嘶啦一響。
冰塊堆疊間,火星般爍了一絲白光,隻一瞬。接着,秦灼血淅淅瀝瀝滴下去,紅白相撞,竟如滾油潑下,冰面滋滋作響。
“不對。”梅道然握碎個冰塊,從手中細細攥了一會,看了看顔色,說,“要新鮮牲口的熱乎血,越多越好。”
他神色嚴肅,秋童不敢耽誤,立即照辦,擡來兩頭活羊當即放血。羊血澆入冰鑒,竟聞“砰”地一聲,染紅的冰塊霎時四濺,竟炸開一把血雲!
待冰氣消散,冰鑒口往外滾出無數紅珠子,骨骨掉在地上,竟活物般蠕動起來。
梅道然拔刀挑起一隻細看,倒吸口氣。
“這東西叫‘相思子’,是南地的一種活蠱。冰中交尾,生一種白色膏子,時間一長會散到空中,跟熏香一樣。但聞一星半點也不打緊,估計是陛下近日來得太勤,才中了招。”
梅道然刀尖一振,那東西一翻面,露出腹下一層油膏,“這香膏子沒别的用處,化在人血裡,多了能燒穿心肺管子。陛下體内血一熱,流得快了,觀音手自然就發作厲害。再者……他五髒都有毛病,心肺本就好不到哪裡去。”
秋童有些摸不着頭腦,“要害陛下,手段怎麼這麼拐彎?陛下萬一不來,豈不就是做了空套子?奴婢是覺得……也忒麻煩。”
“你陛下毒中老手,不拐彎他能着道?”梅道然說,“久坐冰中,五感均會麻痹,尤其是嗅、味。哪怕是陛下這種鼻子舌頭,也難輕易察覺。”
秋童問出此話時,秦灼卻倏然擡頭看他。那眼神直直刺穿他後腦,像鑿進另一人的眼窩裡去了。秋童被盯得渾身發毛,慌忙跪下,“奴婢無知,說錯了什麼,還請大君恕罪。”
“不,你說的對。”秦灼低聲道,“将蠱毒下在冰中,前提是他得經常前來。他要是跟從前似的一月坐一段,毒還沒下進去,蟲子就凍死了。下這毒有什麼用?”
那說明,兇犯知道蕭恒坐冰室,還知道他來得越發頻繁。
蕭恒為什麼最近來得這麼勤快?
秦灼眼神一動,似想到什麼,卻神色不變,道:“把内侍省的司冰掌事叫來。太子不在,讓他去東宮回話。”
***
司冰掌事到時,東宮尚無尊者。他立在門内,忽聽得身後腳步,忙伏地跪倒,口中稱:“太子殿下千歲。”
來人直接登座,開口卻是個成人聲音:“開門見山,我直接問了。今年開春以來,冰庫納冰都是怎麼個章程?”
掌事擡頭一瞧,見是秦君駕臨,忙答道:“多是臘月底從禦河起冰,運往宮中。也有一部分從太液池裡起出來直接進庫。還有一些是王公進貢,大多都是夏日。就像千歲宮中,冰鑒便是大君您府上供着的。”
秦灼問:“如今也沒有停?”
掌事道:“未曾有辍。”
大君府有冰窖,秦灼用度精細,冰都是取鮮花積壓。蕭玠吃過一次,覺得香,一部分取用便撥給東宮。但太子離宮已近兩月,東宮的冰鑒按理說應當已經停了。而蕭玠這裡,的确也沒有看到供冰。
那運來的冰去了哪裡?
秦灼問:“東宮置冰,是内侍省派人安置,還是運到這裡,由東宮中人擺放?”
“這冰又沉,一直是奴婢們歸置好了請殿下直接用的。”掌事突然想起什麼,說,“除夕後,似乎是東宮中一個姐姐說,敲碎了湃果子更好,沒叫奴婢們動手。”
秦灼點點頭,“好,秋童,把所有人召集起來,帶這位内官去認人。”
人一出去,他的臉才沉下來。大君府的供冰。
又是南秦。
這就牽扯到秦灼内政,梅道然不便在場,說:“要不臣先去守着陛下。”
秦灼遞了盞茶給他,“無妨,你幫我一塊看着。”
梅道然接茶在手,故意道:“臣說話向來不大入耳。”
“藍衣。”秦灼望向殿外,喟歎似的叫他,“渡白走了,三大營主帥都在地方。真為他好的,隻有你了。”
梅道然看了他一會,端茶吃了一口,說:“臣定不辱命。”
一盞茶後,一個十五六上下的宮女走進,臉上頗有怯意,輕輕跪倒。秦灼倒很和顔悅色,問:“叫什麼名字。”
“妾賤字小柔。”
“哪裡人氏?”
“故籍大梁淮州。”
秦灼又問了一會,從入宮年份到宮務打理,大事小事,未有纰漏。既沒有破綻,秦灼便端起茶,撇了撇沫子,道:“好了,你下去吧。”
聞他此言,小柔神色一松,叩首起身。還沒有全然站起,便見秦灼兩行目光直直刺向她。她膝蓋一軟,當即倒在地上。
秦灼最後一句,說的是秦語。
他将茶盞放下,沉聲說:“南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