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柔面如死灰,點了點頭。
“那我就全權處置了。你知道我的手段,犯到我手裡的,是怎麼個下場。”秦灼溫聲道,“既是南秦人,就想想你的爺娘兄弟。”
小柔掙紮許久,終于道:“妾隻是聽命行事,将大王府上供冰換去冰室。其他的,妾的确一概不知。”
“聽誰的命?”
小柔垂首道:“佛王。”
秦灼目光一凜。
燈火三兩獻羅漢,蠟紙五錢請佛王。
是燈山的上頭人。
他便又問:“哪個佛王?”
“妾沒有面見,的确不知道。”
燈山由文公創制,本是留給秦灼的。當年秦溫吉早一步拿到訊息,也有她一半的人在裡面。秦灼那一半先前自己拿着,裴公海還朝後,他便交托給老師代管。而如今裴公海已死。
隻有那個人。
“将她單獨幽閉,别叫她死了。”秦灼摘下腰間玉帶鈎,“藍衣,你去我府中走一趟,把陳子元扣下。客客氣氣的,不要走漏風聲,也不許任何人見他。”
反倒是秋童大着膽子道:“陳将軍到底是大君的心腹,又是妹婿。一家人,沒有九成把握,怕生了隔閡。”
秦灼笑了一下,“陛下平日就這麼教你?”
秋童不知何意,不敢輕言。
秦灼不提這話,轉頭道:“藍衣,我記得你說,太熱了會催發毒性。你想想我屋裡有幾盆炭。”
炭是陳子元供的,毒卻下在冰中。因為炭火秦灼也要用,用這麼曲折的法子下毒,是投鼠忌器。二者,秦灼不知道冰室的事,毒在冰中,很有可能瞞天過海。三來,供炭人捏準了室内太暖,蕭恒必得頻繁坐冰室,冰中用毒就有了時機。
好缜密的心計。
梅道然倒吸口氣,還是道:“臣和子元在潮州處過一段,他不是這般算計之人。”
“他是有老婆的人。”秦灼擡頭看他,“讓他别急,我會見他。他若是覺得有冤,當面和我說。”
梅道然走後,秦灼有些無知無覺,靜靜從椅中又坐了會,剛要起身,便聽殿外有人高聲叫道:“大王!”
阿雙闖進來,撲通跪倒在地上,“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秦灼聞言霍地站起來,撞得椅子哐楞哐楞響。身子往後微微一傾,似沒站穩,差點倒下。阿雙大驚要扶他,秦灼卻猛地被打醒般,快步沖出東宮去了。
他來時沒有騎馬,越走越快,越跑越快,宮道旁侍人齊齊跪下,隻瞧見諸侯因風掀動的大氅邊。秦灼揮開殿門,卻在甘露内殿的簾子前生生住腳,喘了好一會,才将簾子打開,把自己放進來。
收起的兩邊床帷後,蕭恒已披衣坐起來,靠在床頭,也瞧着他。
兩人隔着好遠,靜靜凝望一會,沒有人開口,目光就是繞指柔。不知看了多久,秦灼方找着手腳,擡手抹了把臉,走到榻前端起藥碗,說:“趁熱着,先吃藥。”
蕭恒也不說别的,端起藥徐徐喝盡。
秦灼将空碗接過,不知内情般問:“這次怎麼回事,一口血這麼急,我都怕你醒不來了。”
蕭恒便道:“不是大事,開春冷熱相交,最近朝政又不順手,氣血倒置……”
“就編吧。”秦灼擡頭瞧他,“天子金口玉言,到你這裡就破銅爛鐵了,是嗎?”
他拿勺子刮着藥渣,突然潸然淚下,叫一聲:“蕭重光。”
“你騙得我好苦啊。”
蕭恒啞口無言,隻顧着給他擦淚,半個字也說不出。秦灼憤憤打掉他手,卻又拼盡全力般,在床邊重新緊緊握住。十指插進他指頭縫,像一塊盤繞的樹根。
他恨聲道:“你他媽還剩幾個年頭,任着我前前後後這麼折騰?一年裡好話沒說一句,我他媽臉子給你甩了那麼久!你給我說啊,你說我改啊,你就這麼幹耗着嗎?要是就這麼合了眼,你、你他媽要我恨死啊……”
他越說越疼,像回到那天晚上,蕭恒一口血噴出來,凝成一股血箭,正沖他心窩裡鑽。殺的是蕭恒也是他。原來蕭恒也是他的半條命。天下誰人不惜命。
他蜷在床頭,哭得狼狽至極。
蕭恒俯身抱住他,緊緊抱住,連聲說:“我不對。少卿,是我不對。”
呼吸交錯間,秦灼捧住蕭恒的腦袋,額頭碰額頭地靠住,咬牙切齒道:“我不放你死。蕭重光,你聽好了,我兒子這麼小,你要他吃這個苦,做你的春秋大夢。你敢兩腳一蹬,我就敢後腳跟着,你他媽有膽子就試試!”
蕭恒握了握他肩頭,歎了一聲:“少卿……”
秦灼狠狠抱住他,要把自己楔進他身體裡似,“我偏不放你死。”
蕭恒拍着他後背,輕聲道:“好,這輩子都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