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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三十一 細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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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蓬萊壓低聲音道:“當年靈帝昏庸,陛下尚為一地親王,起兵讨伐不義,這才有了如今。陛下興兵時,崔家軍并未歸順,是陛下聲稱擁立靈帝長子公子檀,崔氏這才沒有與陛下敵對。後來公子檀下落不明,陛下便正位登基,但崔家軍軍中威望一時難以撼動,陛下也不敢貿然除之。”

秦灼不料他竟敢直接非議天子,難免吃驚。祝蓬萊仍自顧自道:“直到元和七年,齊國入侵,并州刺史羅正澤通敵,緻使九郡被屠,萬萬百姓無一生還。如此慘狀舉國震驚,禁衛都下撥地方,國舅卞秀京也親自迎戰,這才堪堪收複失地。但所有人都明白,并州慘案大有蹊跷。”

“這時候,當時的邺州長史,也就是如今的國子博士張彤衷上報天子,繼羅正澤之後又查明一名内奸,并獻上奸細首級。”祝蓬萊道,“正是崔家十三郎,崔如忌。”

秦灼往席間瞧去,正見張彤衷與同僚舉杯,“似乎這位張相公與崔氏還是姻親。”

祝蓬萊道:“誰說不是。張彤衷的發妻正是崔氏女,被他斬首的崔如忌,是他曾經的妻弟。這事出了之後,崔夫人便與他和離,自己帶着兒子走了,竟也沒回崔家,一去十年,生死不知。”

他吃了口酒,繼續道:“陛下一直視崔氏為眼中釘,有了崔十三郎這樁事,終于能名正言順打壓崔氏。削了崔家武惠伯的爵位不夠,從此崔氏帶兵禦敵,敵軍皆倍于我軍。”

他話意隐晦:“是故自此崔氏作戰,次次慘勝。至今不過十載,崔氏直系已無男丁。”

秦灼不禁寒毛倒豎。

死去的忠骨才是能讓天子高枕無憂的忠誠。所謂滿門忠烈,竟是如此而來。

“就是這時候,有了崔清。”

祝蓬萊語氣有些唏噓:“她是崔家十一娘,其父早早戰死,她便在祖父鎮北将軍膝下長大。後來老将軍及她兩個兄長相繼殉國,她母親楊氏夫人不肯将崔清輕嫁,與族中叔伯鬧僵,竟被旁支趕出了門。楊夫人為溫國公長女,也是一身鐵骨铮铮,将她視作男兒教養。聽說崔清從前有些纨绔做派,楊夫人雪夜領她上祠堂,親手折斷她的馬鞭,教訓道:‘你不能辱沒了戰場上馬革裹屍的崔,我不能辱沒了朝堂上血濺玉階的楊!祖宗的臉面,絕不能斷送在咱娘們身上!’崔清從此盡改積習,但也沒說什麼高遠志氣,隻願為母親奉養終老。直到後來被人羞辱,說崔氏無人,細柳營在世,不過喪家之犬、樹倒猢狲。她當日便有言,隻要有崔清一口氣在,細柳營的大旗就永不會倒。但衆人不過一哂了之,隻作玩笑。”

“直到元和十三年,齊軍再犯,邊關告急,崔清割發投軍。”

祝蓬萊追憶道:“臨行前她擺了一席,男孩女孩,皆是一處長大的。她做一身兒郎打扮,舉着碗,能不能吃酒都一一敬過去。吃罷她置碗長揖,說在座諸位,在我崔清眼裡無一不是玉樹瓊枝,以前若有冒犯,今晚我以酒來謝;仍有氣的,仗打完,我有命來,諸君盡管尋我,我回不來,還請兄弟姊妹,多多照管我娘!崔清謝過了!”

祝蓬萊默然片刻,吃了口酒,又道:“在座無一不垂淚答應的。她也朗聲笑起來,說一醉難求,今日可能是最後一聚,莫等老了追憶,還沒把我崔清灌趴下過!大笑叫道:吃酒!”

秦灼也啞然,感慨說:“實是當世之女丈夫。”

祝蓬萊長喟一聲:“那位替她鳴不平的許家二郎便是和她一塊長大的,算是青梅竹馬。隻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許家崔家,不會結親。”祝蓬萊道,“大梁建朝時,許氏本是前朝舊臣,和細柳營多番血戰,不敵方降。當時許家的男人快在細柳營手裡死了幹淨,剩下的那位許少将軍、也就是如今許氏的宗祖下了嚴令,不與崔氏師從、通婚。這是祖宗家訓!雖然數代過去,許氏崔氏關系早已和緩,但也不敢打破這條鐵律。之前許二郎狠狠鬧過一場,隻說悖逆祖先,被老将軍親手打個半死,雖咬死不說為了哪條祖先的規制,但明眼人有誰看不出?他還自絕水米,要死扛到底。最後是老将軍病倒,許仲紀才認錯低頭。彼時崔清正待投軍,等這一場鬧過,崔字旗已經西出陽關了。”

祝蓬萊目光投向席間,許仲紀的位置已空無一人。

“二人這樣一錯再錯,聚少離多,自相識至今已有十年。已是十年蹤迹十年心。”

***

城外灞橋臨渭水,垂柳邊,崔字旗滔滔如雲。

一位銀甲将軍單膝跪在馬前,聽婁春琴宣旨,雙臂舉過頭頂,面無表情道:“臣崔清領旨謝恩。”

婁春琴笑道:“陛下并非不見将軍,隻是今兒夏苗,陛下還要主持賽前祭祀之儀,實在抽不開身。”

崔清亦笑道:“内官哪裡話,陛下日理萬機,無暇召見而已。不能面聖謝恩,未免禮數不周,還望陛下勿怪。”

婁春琴道:“将軍若再立戰功,哪能沒有面聖的機會。”再次見禮,便領人回上林苑複旨。

送走一衆内侍,崔清便收斂笑意,将那道聖旨卷起來握在手裡。一衆軍士呼啦啦起身,副将咬牙切齒,啐道:“拿一個閹人就把咱們打發了。媽的,誰稀罕!”

崔清也不責備他,隻拍拍他肩甲,揚聲道:“陛下不犒我們細柳營,我們自己犒勞。今天都回家和親人團聚,明兒我在萬壽樓擺宴,大家夥痛痛快快吃通酒!”

她的聲音本清亮,因長途奔波而微微沙啞,嘴唇也燎起白皮。皇帝既然不見,他們也沒有在此長留的道理。崔清整軍之際,忽而聽得有聲音從天邊遠遠傳來,其中迫切,像要把心肝五髒都要嘔出來:

“崔将軍!崔清!十一娘!”

她嗓子幹得發痛,正擰開酒囊喝酒,聞聲把酒囊抛給副将,擡手将盔戴摘下回頭。

灞橋邊堤壩高,那人躍下馬背,竟直接從高台上跳下來。落地反倒回過神,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等那人走到跟前,卻不知說什麼,隻上上下下看她。

副将揮了揮手,帶軍先去舊址紮營。

清風徐徐,柳絲拂面,二人身影投入渭水,如盟誓所用的兩塊璧玉。渭水是古之盟誓之地。

崔清由他打量,爽朗笑道:“瞧什麼,認不出了?許二郎,上元夜我打馬闖鬧市,還驚過你的駕呢。”

她故意拿兒時玩笑來緩和氣氛,許仲紀靜靜看了她一會,卻說:“你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

崔清一愣,哈哈笑道:“你多慮了,我出了長安天高地闊,又無那些遠房叔伯掣肘,可是痛快至極。”

許仲紀仍仔細端詳她,道:“你變樣了。”

“醜了嗎?我可是老長時間沒照過鏡子了。”

“好看。”許仲紀說,“怎樣都好看。”

一時靜默。

崔清看了他一會,終于說:“二郎,你不必為我鳴不平。你又說的什麼,不公正?别這麼看我,我還不知道你?許老将軍雖有威望,到底是靈帝舊臣,又曾受公子檀恩惠,陛下心中未必不忌憚。須知将門裡,馬革裹屍是幸事,功成身退更是不易,這是福氣,你要惜。”

許仲紀點頭,“多謝你的告誡,我記得了。”

崔清聲音終于帶出一絲怅惘,卻依舊平和:“其實陽關那邊,陛下不賞,我也要守。我不是為他守的。就像我這個将軍,陛下再忌憚,他也得認。他不得不認。陛下或許能決定我的生死,但無法左右我的意志,那對我來說就沒什麼公不公平。我何必揪着這點不公不放給自己找堵?不隻是我,我阿爹你阿爹,我阿翁你阿翁,我和你的祖祖輩輩,哪個不是這麼過來的?”

“二郎,你看,世道不公,自古皆然。我們逆不了世道,但能争自己的命數。”崔清轉頭笑道,“朝廷再打壓,細柳營還是鐵打的細柳營,細柳營的主帥,也還是我崔清。”

盛夏少寂,一寂如許。二人相隔而立,再無有話。崔清把住缰繩,沿河遠眺,許仲紀追她目光望去,天盡頭,一片白日高燒。

臨别前,崔清欲重新戴盔,手勢突然一頓。

下一刻,許仲紀聽她輕聲道:“但還是……多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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