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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三十七 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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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蘅仍站在原處,一動不動。

長樂本側着肩膀,這時一條胳膊憑幾,整個身子扭過來,柔聲說:“坐吧,姐姐。”

孟蘅像被這稱呼燙了一下,嘴唇微微蠕動,到底沒有駁斥。秦灼本以為她要說什麼不合禮制之類的話。

要知道,她曾是為長樂授書的老師。

秦灼去瞧長樂,先看見她白皙肌膚上的印子。長樂雖不大拘禮,但見外客總要周正衣衫,如今尚未整理便叫孟蘅進來,隻有一個原因。

她要孟蘅看見。

這心思有點怪異,又有點暧昧。秦灼無緣無故想起阮道生,也沒了往下揣想的意圖。

一旁,孟蘅終于看向長樂,目光很深,長樂正夾着梳子敲案,手勢也停了。

孟蘅袖手站着,肅聲道:“臣清早叨擾,是有事相求。”

“我知道。”長樂說,“若非有事,隻怕侍郎這輩子不會私下見我。”

她說着擡了擡拿梳子的手,示意她繼續說。孟蘅目光觸到那梳篦時微微一滞。

是那半鴛鴦玉梳。

但孟蘅并沒有停頓很久,她雙手抱揖,跪倒在地,道:“臣請公主相求陛下,饒學子李寒一條性命。”

長樂沒有立即叫她起來,颠倒梳子在另一隻手中,說:“原來侍郎屈尊見我,是為了别的男人。”

她言外之意古怪,孟蘅沒有理會,隻說:“李寒剛腸嫉惡,人中龍鳳,若因此殺之,隻怕有損陛下聖譽。”

“陛下都被當廷罵了,哪還顧什麼譽不譽的。”長樂看向她,“别說是陛下,就算是個尋常座主,也有脾氣。”

孟蘅想說什麼,卻被長樂打斷。她想了想,道:“他詩中說什麼,更換乾坤,重立瑤台?此等悖逆之言,就算說他要反,也不算冤屈。”

孟蘅聲音微微急迫:“直陳主過,是人臣之本。”

長樂笑道:“侍郎是覺得陛下有過?”

“臣不敢。”

“陛下這麼多臣子,怎麼隻有他一個人直陳主過,其餘的都是聾子瞎子不成?”長樂将梳子握在掌心,“侍郎,木秀于林,你曉得這個道理。”

孟蘅沉默片刻,說:“臣明白了。”

“你不明白。”

長樂撂下梳子,撐案看向她,眼中似乎哀怨,但怨恨無法如此動人。她輕聲道:“姐姐,你何須費這些口舌。你有所求,我總會去做。”

孟蘅擡頭看她,“公主應允了。”

長樂卻問:“你還會來嗎?”

孟蘅道:“若陛下有旨……”

“如果我要你來,”長樂灼熱地看着她,“你還會來嗎?”

孟蘅回望過去,目光有些清冷。她聲音很有女子的溫柔,但聽在耳中卻有一種漠然的絕情。她說:“臣的答複,當年已經給過了。”

“當年。”長樂低下頭,看自己揉搓玉梳的手指,想起什麼事,突然笑起來,“是,我當年的話,也一直作數。”

***

長樂車駕出府時,街上一輛油壁馬車駛過,車簾剛落下來。

車中,婁春琴抱一隻燈籠形手爐,收回目光,“連公主都請動了。”

秋童侍坐一旁,說:“有公主出面,估計有門。”

“不打準兒。”

“陛下沒直接砍頭,先叫哥哥來問,這不是給李郎遞個台階麼?”

婁春琴臉隐在陰影裡,有一種病态的白淨,幽幽笑道:“你小子揣測聖心,還差得遠。”

車簾被風吹得一蕩一蕩,雪片也一塊卷進來。秋童縮一縮脖子,“下了一個多月,還不停。”

雪一沾上手爐就化,落在婁春琴手上的仍凝着。婁春琴拇指一拂,感歎道:“雪下得真大啊。”

婁春琴是皇帝親信,又是禦使,表明身份後,京兆尹忙親迎其入内,連連道:“如今雪還沒停,怎敢勞動大内官親自跑一趟。”

“陛下昨夜休息,叫個軟釘子硌了。”婁春琴說,“奴婢來,是看看這釘子能不能在闆上釘好了。”

皇帝是擔心李寒背後有人指使,這才叫婁春琴走一遭。李寒這事細究恐怕有内情,皇帝之意,是将罪名落實。

京兆尹會意,忙躬身為他引路。

府獄陰冷,婁春琴雖身披大氅,仍有些耐不住寒。京兆尹帶他在一扇牢門前停下,說:“就是此處。”

婁春琴點頭道:“開門吧。”

“内官,這不合規制。”京兆尹有些猶疑。

“尚未三司會審,奴婢奉诏而來,也是不合規制。”婁春琴露出個柔和的笑意,“府尹講規矩是好事,但做人,腦筋别太死。”

京兆尹喏喏稱是,對獄卒揮手,“快将獄門打開。”

門一開,露出一個少年人的身形。

衣袍已沾污垢,但形容還算整潔。牢外走道裡有油燈,燈光昏黃柔和,鍍到他臉上卻顯得冷。

婁春琴輕輕吐字:“李郎。”

李寒看了他一會,從硬床邊站起身,靜靜看向他,輕輕揖手說:“天使到了。”

“府尹。”婁春琴叫一聲,“我奉旨問話,還請暫避。”

京兆尹帶人離去,獄中隻對立兩個人。奇怪的是,光從獄門外投進來,反而裡頭的李寒沐在光裡,婁春琴背身立在門外,卻被陰影罩了個從頭到腳。

婁春琴開門見山,“李郎攪擾上元宴,是否有人授意?”

“草民不認為這是攪擾。”

“陛下命你獻賀詩,诽謗君上,不是詩道。”

李寒坦然道:“詩可以怨,怨的是詩,不是草民;獻詩不過美刺二端,衆人賀詩皆美,草民此詩是刺。怨也刺也,此詩道也。詩者觀風化,草民不認為自己有錯。”

他直視婁春琴,問:“天使不打算問問我作詩由頭嗎?”

婁春琴點點頭,“請講。”

“運送禦貢的車駕和流民沖突,當街将十餘人踐踏緻死。京兆尹不理此案,反而緝拿鬧事者。所以草民身在此處。”

婁春琴問:“李郎進京趕考,和流民有什麼關系?”

“京中住宿太貴,草民欲出城找落腳。”李寒說,“一出城,草民被搶了錢袋。”

婁春琴問:“是流民?”

李寒點點頭。

“流民搶你錢财,你卻為其出頭。”婁春琴眯眼看他,“李郎,我可不信什麼以德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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