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所查之事我也有些興趣,有什麼進展的,拿它遞個信。”秦灼聲音從屋中傳來,依舊沒看見人。
阮道生接了鴿子在懷裡,卻對阿雙道:“多謝。”
秦灼要他送信,他卻在道謝。
等阮道生離去阿雙才醒過神。有一層意思秦灼并沒說出口:你有什麼事,可以用信鴿找我。
陳子元一回院中便見籠中鴿子少了一隻,他走進廂房,見秦灼已換了外衣,正盯着之前那件上的血迹出神。陳子元放重腳步走到他身邊,支支吾吾半天,終于問:“殿下,你對他……”
“放屁。”秦灼迅速打斷,語氣冰冷。
陳子元忙道:“屬下失言。”
“子元。”秦灼自覺失态,握了握他手臂,“我不喜歡……”
他措辭半天,終于道:“你知道,我膈應得很。”
陳子元自悔失言,低低叫一聲:“殿下。”
“并州案一潭渾水啊。”秦灼不願多說,直接拉回正題,“永王、阿耶,現在影子也攪和進來,那就是前朝。方寸之地牽動全身,并州到底藏了什麼?”
陳子元更不知道,沒有輕易答話,又聽秦灼問:“小秦淮那邊有消息了嗎?”
說到這裡陳子元一臉挫敗,道:“毫無蹤迹,連根人毛都沒剩。殿下,不會徹底跑路、再不回來了吧?”
“不可能。”秦灼說,“小秦淮既然是燈山聯絡之處,便要紮根長安再探消息。再者,長安秦人不可能盡數撤離,燈山為了他們也必須回來。”
“要是他們舍棄這些人呢?”
“當年阿耶身死,那才是真正的生死攸關之時。那時候沒有走,現在真相漸出水面,更不可能。”
陳子元焦急道:“那現在咱們怎麼辦?”
“等。”
“等紅珠回來?”陳子元唉聲歎氣,“這麼久了殿下,還等?”
“等李寒,等并州案。”秦灼端起那隻空碗,像端了一面銅鏡,“有人比我們更想知道真相,沉住氣。”
***
秦灼回公主府複命時,長樂正坐在榻邊看曲譜,祝蓬萊坐在她對面杌子上,抱着她那把琵琶校音。
“去了這麼久。”長樂瞧着譜子沒看他。
一旁爐子上炖着神仙養顔膏,火候正到了,秦灼便執一隻小玉盞,将白滑膏體舀出來涼着,邊笑道:“追了一路。”
“什麼人?”
“臣技不如人,沒追着人。”
長樂将譜卷放下,目光刮鱗般将他徐徐剔了一遍,忽然展顔一笑,對他一擡手,款聲說:“你過來。”
秦灼依言上前,長樂執他的手翻覆看着,贊歎道:“保養得這樣好,不挨個摸繭子,還真看不出是個舞刀弄劍的。”
她笑吟吟問:“劍呢?”
秦灼後心涼了一片,強作鎮定,從右靴邊拔出匕首,雙手呈送給她。好在此物雖貴重,卻并非獨一無二,不會直接暴露身份。秦灼垂首等候,聽長樂贊道:“是好家夥。”
“隻是瞧甘郎品貌,絕不會想到還有功夫在身上。”
“娘娘謬贊了。微末伎倆,不敢在娘娘駕前獻醜。”秦灼回答得愈發恭敬。
長樂似乎也不懶得和他互相敷衍,道:“得了,你也辛苦,回去歇着吧。”
秦灼躬身退下,掌心捏了一層冷汗。
簾中珠簾輕輕搖動,長樂将譜子又翻一頁,問:“記下了麼?”
祝蓬萊看她,“大差不差。”
“記下了,一會就畫下來。”
長樂将白玉盞端起來,裡頭養顔膏已經冷好,她指甲長,便取玉杵蘸了些,在臉上輕輕滾動,閉目道:“叫驸馬着人打探,好好看看這把劍,源頭究竟是何方神聖。”
***
杜筠聞訊趕到時,青府依舊一片祥和。
書房中,李寒在臨青不悔的帖子,正欲擡腕落筆,聽見腳步聲對他笑道:“傲節君來得巧,我新煮了酒,嘗嘗?”
杜筠瞧他神色便心中明了:街頭遇刺一事,他沒有告知青不悔。
不管杜筠答不答應,李寒自己撂下筆,拿了兩隻酒盞去斟酒。
杜筠目光追着他去,看他挽好袖口,露出一雙腕骨突兀,手背俱是凍瘡裂口,想必是發配途中留下的。杜筠澀聲道:“你同陛下認罪的事,京裡已經傳遍了。”
李寒意料之中,倒酒的手依舊很穩,“那說明我很快就能走馬上任了。不過如今情形,馬是走不了了。”
“李渡白。”杜筠聲音有些焦急,“你知道如今在京士子都怎麼罵你嗎?”
“前倨後恭,阿谀奉承,盡掃天下讀書人之顔面,助長九州士大夫之奴氣。”李寒想了想,補充道,“還有,不擇手段,以邀直名。”
他遞了杯酒給杜筠,杜筠接過,一時說不出話。
半晌,杜筠才道:“何苦折節至此。”
“李寒的氣節,從來不在這雙膝蓋窩裡。”李寒自己倒很無所謂,對他一舉酒杯,“世人怎麼說,全去他令堂的。”
尊嚴并非不重,但青天在上,人命關天。
如果踐踏尊嚴就能求公道,那太值過了。
杜筠沉默良久,還是問:“并州一案,你果真要查?”
“要查。”
“要查到什麼地步?”
“徹查到底。”
杜筠輕聲說:“蚍蜉撼樹,螳臂當車,何故自尋死路。”
李寒定定看他,說:“不,我要活。我死了,這件事就沒人去做。”
如果黑夜要被照徹,我就是那火。
他長出一口氣,捧酒笑道:“江不言清,河不言濁。安顧毀譽,我自做我。”
“好。”杜筠下定決心般,亦對他舉盞,“我陪你。”
酒盞相撞裡,君子成諾,重如千金。
二人相對一飲而盡,李寒放下酒盞,從袖中摸出一枚飛刀。
杜筠皺眉問:“這是兇器?”
李寒颔首道:“既然韓天理已死、線索已斷,那我們就得換個想法,跳出并州案。”
“你想從這兇器下手。”
“不止。”李寒目光銳利,緩聲道,“既然國舅出手幹涉,如何也脫不幹淨。”
“暫放并州案,先查卞秀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