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道生手臂一壓,環首刀口迸出“咔啷”響聲。
“你知道曹蘋的下落。這件事,你對曹青檀有愧。”
二娘子睜眼看他許久,喟歎道:“你太可怕了。”
阮道生問:“還打嗎?”
二娘子喝道:“打!”
她當即下腰後撤,步滑如飛魚,整個人一枚紅梭般投擲出去。
幾乎是同時,阮道生俯身前沖,他的奔跑姿勢不像人而像狼,是一種撕咬撲殺的姿态。二娘子雙刃如風,迎頭要把他開膛破肚。
但阮道生的刀太快了。
它不夠沉重,也不夠鋒利,更别說什麼削鐵如泥。
但它快得異乎尋常。
寒芒與寒芒相撞,巨大刺耳的劃刻聲裡,二娘子左肩鮮血飛濺。她沒有氣餒,反而神氣起來,眼裡帶了點亮,輕聲說:“是,我本該知道她的下落。”
“當年十二名金吾衛奉命援助卞秀京,誅殺羅正澤,曹青檀也在内。後來這些人被相繼滅口,曹青檀心中生疑、多番調查,最後得知并州案真相,有了為并州洗雪之心。”二娘子說,“這時候,有人——我們叫他‘白龍’,‘白龍’找到影子的上峰,開始做了第一筆交易。”
“他要我們想盡辦法,讓曹青檀永遠閉嘴。”
“白龍”想要并州案真相永遠不見天日。那他應該就是并州案真正的操縱之人。
很有可能就是卞秀京。
阮道生心中有計較,隻說:“所以你們要拿他的女兒。”
“曹青檀武藝高強,誅殺他的代價太大,他的女兒曹蘋是他唯一的軟肋。上巳節人多混亂,曹蘋很容易被我們找到,‘白龍’将她扣下,引曹青檀前去談判。在這裡,我做了一點手腳。”
二娘子微微側過臉,“我初入影子時,被一個影衛搭救過,他對我恩重如山。他得知我們拿住曹青檀的女兒,對我做了一個請求。”
“他希望我能把曹蘋交給他。”
阮道生問:“你就這樣把曹蘋交給他,‘白龍’不會追究你嗎?”
“不會,曹蘋已經交給‘白龍’,人走丢了是他自己的事。”二娘子說,“我趁人沒有察覺,将曹蘋竊出來,轉交給了我這位恩人。”
阮道生看她,“你的恩人是誰?”
二娘子重新操刃起身,向他飛劈下來。
她不會說。
桌案應聲而裂,阮道生橫刀一抹,火花迸濺時二人又撤開一段距離。阮道生換了個問題:“他把曹蘋怎麼了?”
“賣了。”二娘子沖他笑了笑,笑得很難看,“我後來才知道,他拿到曹蘋的當天就把她賣了,賣到了南邊,路子非常隐晦,沒有半點消息。”
阮道生聲音有一絲波動,“她當年才八歲。”
二娘子含笑道:“誰不是七八歲就被賣了呢。”
她調整呼吸,繼續說道:“‘白龍’發現曹蘋失蹤,異常恐慌,這意味着他沒有了制衡曹青檀的籌碼。曹青檀甚至很有可能會惱羞成怒将他當即舉發。他本以為曹蘋跑回家去,但看曹青檀的表現,并不像發覺女兒已經不在‘白龍’手裡。于是‘白龍’想了個主意。”
“謊稱曹蘋在手,依然可以挾制曹青檀。”
二娘子聲音似乎有些不忍,“事實證明的确如此,在‘白龍’拿女兒做要挾的境況下,曹青檀親手打斷了自己一條腿,從此轉任文職,不再過問任何事。”
阮道生腦子嗡地一聲。
居然是詐。
曹青檀多年來為了女兒守口如瓶、生不如死,而曹蘋居然早就被賣了。甚至賣她的竟是另一個人、另一股勢力。
二娘子的恩人、這個影衛。
第三方。
但這個第三方為什麼要變賣曹蘋?他和曹青檀又有什麼深仇大恨?
阮道生後撤一步看向二娘子,二娘子身上已遍布傷口,鮮血淋漓。
她依舊不會說。
阮道生突然問:“那我師父呢?”
“你拿走曹蘋後躲避不及,喬裝混在被變賣的女子裡,是他搗了窩點把你撈出來。你讓他沒了女兒,他卻救了你。”阮道生說,“你真能問心無愧?”
“曹爺。”二娘子一愣,哈哈笑道,“曹爺待我是真的好,隻可惜……太晚了。”
二娘子沖他微微一笑,“哥哥,不是誰都和你一樣,敢回頭的。”
鮮血濺在她唇上,被汗水洇開像點了胭脂。二娘子環視四周,桌傾案裂、滿地狼藉,又瞧瞧自己,的确是一番殊死搏鬥的樣子,她這才滿意般将一雙短刃掼在地上,舒了口氣:“差不多了,不打了。”
“恩公救了我,我聽他的差遣。曹爺待我好,我這條命報給他,就當給他姑娘抵命吧。”
二娘子将衣衫整理好,又擡手将頭發拂到肩後,碎發也别到耳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秋水般明眸善睐的眼睛。那雙眼裡有光華輕煥,是她柔聲道:“會有人幫我收屍,我想好看一些。”
阮道生點頭,“好。”
二娘子也笑道:“哥哥,多謝。”
影子中還有她牽挂的人,那她隻能“被殺”,而不能“自殺”。
被殺是為了完成任務,自殺無異于背叛組織。
和叛徒有牽連的人,死無全屍。
阮道生走到她面前,手臂輕輕一振,結束了他最輕、最快、最完美的一刀。
輕如一隻蝴蝶振翼,快如一枚流星疾逝。
完美得讓人贊歎、讓人落淚,唯獨不會讓人怨恨。
鮮血噴濺出來,花骨朵般一瓣一瓣在她頸上綻開。長刀回鞘時,腳邊響起身軀仆地的聲音。
阮道生沒有幫她合上眼睛,她在等待什麼人,她的雙眼要那人親手來合。
他靜靜看了一會,從柱上拔下一枚飛刀,快步走出酒肆。
那一刀不是了結,是成全。
阮道生把成全給她時就明白,自己的末日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