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阮道生這麼叫他。
“我不後悔。”
***
一夜難眠。
秦灼左臂傷了,沒法輾轉反側,便坐在蒲團上倚香案來假寐。阮道生沒挨着他,不一會就自己睡房梁去了。
山中寂靜,卻有蟲鳴,秦灼被吵得心中煩躁,沒一會就睜開眼。
什麼叫不後悔,他為什麼不後悔?怎麼可能不後悔?
秦灼很想把阮道生揪下來,拎着領子問清楚他媽的到底什麼意思。但同時,他又有些懼怕結果。不管是不是那個結果。
任重如山,命薄如紙。承擔不起,也試探不起。
秦灼擡頭瞧一眼,娘娘廟屋梁架得高,但到底年頭久了,不知有沒有蠹。那人抱臂斜靠着,也不知會不會壓得箭傷疼。他腰間仍垂着刀鞘,鞘中卻已空空。
武器是刺客的第二條命。
但他今夜連刀都斷了。
秦灼手指一動,摸到靴邊,拔出一把劍。
他沉思片刻,将靴子外側的夾層拆開,把藏在裡面的劍鞘也取出來。
一片寂靜裡,拆卸包袱的窸窣之聲作響,沒一會,秦灼又把包袱匆匆系好,重新靠回案邊。房梁上,阮道生眼皮一動不動,似乎睡得挺熟。
直到天色微明時秦灼才睜開眼,房梁上已沒了人,包袱也不見了,但有件外袍蓋在他身上。
秦灼将外袍收好搭在臂彎,見香案上留了一隻小盒,并一張做好的面具。
那是一張絕不出挑的臉。
秦灼拿起那張臉端詳許久,還是沒有戴上,反倒掏出一張幹淨手帕,仔細包好貼身收了。
現在不是糾纏心緒的時候,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天光大亮,尋找秦灼的最後一支小隊也回來,紅珠忙迎上去問:“殿下呢?”
領隊的陳子元灰頭土臉,咬牙搖頭。
紅珠轉過身,她的臉色沒有讓任何人看清,待她再回身時已面色鎮定,聲音也極其冷靜:“全部燈山,當即護送百姓往潮州與褚玉照會合。”
陳子元失聲問:“那殿下怎麼辦?不找了?殿下要是有什麼好歹,我們這些人苟活有什麼用!”
“苟活?殿下拼舍性命送我們出來,我們配苟活嗎!”紅珠厲聲喝道,“文公後有殿下,殿下後有郡君,就算郡君将來有什麼不測,但凡我們裡頭有人能喘一口氣,都不怕沒有東山再起的那一日!殿下父子二代犧牲至此,為的隻是一個君位、一個大公名号嗎?唯有完成殿下遺志,才能讓他瞑目!”
“瞑什麼目!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殿下萬一沒死呢!我放了鴿子叫了人,他若能到,殿下還有一線生機!”陳子元出奇執拗,“我知道娘子得為所有人考慮,我他媽不說什麼。你們走你們的,我留我的!”
紅珠輕輕歎息:“子元……天羅地網,當年連文公都沒能逃脫得了。”
“殿下不是文公,青出于藍,文公做不到的事他未必不能做到。”陳子元把刀插回鞘中,“我命賤,身上也沒什麼機密,一家老小死絕更沒什麼顧慮。我若活,必和殿下一塊活着回來。殿下若沒了……”
陳子元抹了把臉,又抹一把,哈哈笑道:“他不記路,黃泉路上,我得替他看着道。”
紅珠歎口氣,目中也微動水光,剛要開口,已聽不遠處有人叫道:“陳子元,诽謗座主,你該當何罪?”
同時,探哨急聲喊道:“殿下回來了,殿下回來了!”
秦灼剛跨進門,陳子元已撲上去抱住他,跪在地上哇一聲大哭起來。秦灼對紅珠點點頭,輕輕拍打陳子元後背,嘴中卻道:“好好一個大小夥子,成什麼樣子。”
陳子元還沒起來,衆人已齊齊跪倒,俯身叫道:“殿下!”
“大家起來。”秦灼輕輕踢了陳子元腿側一腳,“你也放開。”
陳子元一骨碌爬起來,盯着他的臉傻樂。秦灼捏了捏他肩膀,沒多說,轉頭問紅珠:“人都安置好了?”
“正康率百姓在京畿安頓,當即就能動身。”
秦灼點點頭,“姐姐,你持我的信物,和正康一起護送百姓去潮州。陳子元留下。”
紅珠疑惑道:“殿下,你不一起走?”
“我不能走。”秦灼說,“我騙開城門、送走百姓是事實,劉正英被當街擊殺也是事實,永王若上報皇帝,皇帝定然大怒,難保他不會動溫吉。”
陳子元急聲道:“那你留下豈不更是自投羅網?”
“不一定。”秦灼眸光一沉,“如果我們能扳倒永王。”
紅珠微微蹙眉,“永王如今雖被勒令閉門,但他如何也是皇帝嫡長子,皇帝輕易不會動他。”
“皇帝對永王本有回護之意,這次下旨清查卞氏、正式開罪永王,就是因為永王暴露了和影子勾結的端倪。如果拿到更确鑿的證據,皇帝未必會繼續保他。”秦灼笑道,“何況最想他倒的哪裡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