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郎,你能領會本宮的意思麼?”
“娘娘是想生擒阮道生,要他向陛下招供,作為永王勾結影子的鐵證。”
秦灼話鋒一轉,“但在下并不熟悉影子,與阮郎也一别兩寬,恐怕愛莫能助。”
“雖是一别,兩寬卻是未必。”長樂目光一閃,“今日陛下搜捕影子的禁令簽下來,城防之嚴密絕非前兩日可比,京畿外更是加了多層崗哨,務必要找到阮道生為止。他沒有落腳,又重傷未愈,你說,他會不會來找你。”
秦灼胸中輕輕一跳。
還真不打準。
長樂交了支牌子給祝蓬萊,道:“我會着人散布消息,舍人甘棠業已回府——不,回了我京畿的那座小築,你代掌虎符匣子時,阮道生同你一起住過。就請少公盡責,為我釣一釣這條大魚。”
秦灼面無愠色,“娘娘以我為餌,隻是人家未必上鈎。”
“不打緊,我隻是一試,又沒有什麼損失。”
“我在娘娘這裡的消息放出去,永王豈不會前來尋釁?”
“少公既要助我扳倒他,難不成要做我一輩子的入幕之賓?”長樂笑道,“早晚要見的。”
話已至此,她絕不會更改主意。
秦灼不動神色,颔首離開,門外侍人領他再回京畿小築去。
祝蓬萊望着他背影,沉思片刻後說:“他二人這兩年裡樁樁件件纏脫不清,加上秦灼方才形容,隻怕對阮道生用情頗深。娘娘放心将這件事交給他做?”
長樂淺笑一聲:“你也瞧見他七夕夜裡的手段了,連自己都敢舍棄,還會顧惜一個露水姻緣嗎?”
秋日太陽好,灑入窗如蜜糖。長樂的瑪瑙耳環結了層油潤的金黃殼子,糖漬的鮮櫻桃般,她的聲音也輕盈,“秦灼極肖其父,瞧着還青出于藍,如此手腕氣魄,秦善鉗制不住他。他但凡能回南秦,未來的大公誰做還是兩說。”
“我何不廣結善緣,擡了這個貴手,看他日後如何報我。”
***
秦灼從小築裡坐下,天沒暗,就把燭台點起來。
屋外毫無人影,但他能聽見兵甲暗動的聲音。長樂的伏兵已經埋下了。
隻待收網。
火苗從他指間一躍而起,像把出鞘的快刀。秦灼由它跳了一會,蓦地心煩意燥,擡手将蠟燭撲地掐滅,又像把那刀刃打斷了。
他就這麼一個人坐到了黑。
長樂想用阮道生打垮永王。但扳倒永王之後呢?阮道生成為長樂的棄子,會有什麼下場?如果被皇帝拿在手裡,隻怕千刀萬剮都不夠。
外頭秋風起,樹葉簌簌亂響,隐有兵器出鞘的摩擦聲和箭在弦上的拉引聲。時辰越晚,四下越靜,這動靜就越清晰。秦灼甚至懷疑聽見有人開窗翻入的聲音,轉頭一看,依舊沒有人影。
他究竟會不會來?
他萬一真的來了,今時今日,自己真的還能像在娘娘廟裡那般,毅然決然地抛棄他嗎?
秦灼沒向自己要出答案,隻能等待。他等了整整三天。
三天後,阮道生依舊沒有來,但長樂派人送來了新的消息。
已察覺阮道生蹤迹,正在京畿白龍山裡。
秦灼聽了口信,依舊面無表情。
侍人繼續道:“白龍山山勢險峻,山南又有急流險灘,阮賊擇選此處恐怕就有巧做陷阱的心思。公主的意思是,還請郎君入山引他出來,到了寬闊地帶,由我們生擒。”
秦灼淡淡道:“娘娘太過高看我。”
“娘娘說,郎君若不肯一試,合作的真心隻怕打了折扣。那這樁交易要不要做,娘娘隻怕要重新掂量。”
秦灼擡頭,黑夜中雙瞳爍然有光。侍人驟然一駭,低頭退了半步。
片刻沉寂後,秦灼輕聲一笑,眼中寒氣盡驅,溫聲說:“請娘娘候我佳音。”
***
娘娘廟房梁尚結實,阮道生沒落地,踞坐在梁上換藥。
他把窗戶掩了一半,自己隐在梁下,從外頭望隻是一片漆黑,但自内而外卻能看到廟前數丈。若有不測,能提前應對。
胸前紗巾拆卸,鮮血仍向外洇染。強弩之傷非同小可,但他暫時找不到針線縫合,又不敢妄動火種,連燙刀清創都是問題,也隻能将就着。
阮道生壓低氣息,将膿血擠壓出來,直到血液鮮紅才作罷。他正要灑上藥粉,忽聞廟外遠遠傳來腳步聲。
外頭月亮大,将山路照得一片亮堂。不一會,一人頭戴帷帽,徑直向廟中走來。
阮道生來不及系衣,緩緩拔劍出鞘。
廟門一響,一隻腳踏入門檻。
頃刻之間,阮道生已從梁上飛躍而下,自天而降一隻猛隼般,雙足落地時寒芒已抵在那人喉間。他立在那人身後,是一個利落的轄制姿勢。同時,他聽見對方低低歎了口氣。
“是我。”
秦灼摘下帷帽,前所未有地柔聲喚道:“阮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