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有些不可思議,“賀氏确有幸存?”
“有。”祝蓬萊說。
***
二人從公主府角門下車,都頭戴帷帽。秦灼這才明白,外頭戍守的金吾衛并非護衛,而是奉皇帝之意來看守長樂。
但若謹遵皇命,祝蓬萊如何出入,又怎會允許自己進去?
可如今絕非深究之時。
公主府不似平常燈火輝煌,園中漆黑陰森,十分冷清。秦灼入了閣子,見陳設未改,但府中卻寒冷許多。長樂将外穿的大衣裳蓋在身上,底下卻仍系一條大紅裙子,她形容微微憔悴,但穿着鮮豔,瞧着并沒有為虞山銘守孝的打算。
秦灼上前一禮,“娘娘萬福。”
長樂淡淡一笑:“秦郎坐吧,沒人燒水,便不請你吃茶了。”
秦灼歎道:“今時今日,娘娘想作何打算?”
“我也不怕與秦郎講,此番邀你前來,是定一個背水一戰的計策。”長樂說,“上元宮宴在即,這是最好的時機。”
秦灼略作沉吟:“娘娘……是要逼宮?”
長樂道:“老頭有意在上元冊封老五,也打算那時候遣我出京去給虞山銘守孝。這一去不回,總不能坐以待斃。”
“娘娘若逼宮,縱然廢掉岐王,之後又當如何?”
“我的皇十弟可堪大用,他若立為儲副,我當盡心輔佐。”
十皇子今年不過五歲。
挾立傀儡,以為攝政。
秦灼靜了片刻,問:“娘娘要我做什麼?”
“南秦在宮中應當有不少人吧。”長樂倚枕看他,“少公的人配合我的計劃在宴上行事,趁着當夜混亂,我會送南秦郡君出宮與少公團聚。還有。”
她輕聲說:“待我掌政後,會助少公回鄉正位。”
這條件不可謂不誘人,但秦灼沒有一口答應。
他緩緩撫摸拇指,沉思片刻後,再度看向長樂雙眼,問:“非我冒犯,隻是娘娘如今一無兵力,二在囹圄,所作承諾不過空諾。南秦不做無利之交易。”
“娘娘,您要盤算盤,如今能給我什麼。”
閣中兩盞燈昏昏亮着,一盞正在榻邊傍着長樂的臉。她輕輕眯眼,目光更暗了些,話音卻仍優容,說:“皇帝的後宮有我的人。”
開始攤牌了。
秦灼點點頭,看着她說:“宋氏,燕人。”
長樂看他的眼神有點危險,含笑說:“消息靈通啊。”
“不夠。”秦灼說,“後宮無法開宮門。”
他要秦溫吉出來,自己全身而退。宮門所在是重中之重。
“後宮不管宮禁,但禁衛可以。”
秦灼不吃這一套,“恕我直言,都尉殉國後,隻怕禁衛再無人聽公主驅遣。”
“我若無人驅遣,少公是怎麼進的門?”
長樂點到為止,攏了攏身上大氅,由他思索片刻,問道:“少公意下如何?”
秦灼立起身,垂着眼,半分情緒沒有外露,“茲事體大,我需要回去商議。最晚明夜,定會給公主答複。”
“秦大公的妻弟徐啟峰已入長安,給少公權衡的時間不多了。”長樂毫無愠色,含笑對他點頭,“慢走。”
祝蓬萊便送秦灼出去,長樂倚在榻上,她披的大氅是男人所穿,也正像個男人身軀般覆蓋她。風毛極硬,跟虞山銘胡茬似的在她臉畔厮磨。她将那件大氅抱了又抱,似乎能汲取力量。
等祝蓬萊再進門,長樂低聲說:“請範将軍來,過一個時辰,燒了熱水等我。”
虞山銘死後,金吾衛上将軍的職銜空缺,皇帝也沒有立即安人,而是由原本的中郎将範汝晖暫作金吾衛新的統率。
如今軟禁長樂,也是他帶人看管。
長樂此話一出,祝蓬萊面部突然劇烈搐動一下,顫聲叫道:“姐姐。”
長樂看向他,目光極盡冷靜,又極盡瘋狂,“抓緊請他過來,等範汝晖一會走了,你再去找孟蘅。”
她頓了頓,問:“老五為了鬥倒老三,枉死張霁、利用并州案的事,叫人透露給她了吧。”
祝蓬萊緩緩點頭。
長樂微微一笑:“那就好,這樣一來,她就會對老五徹底失望了。你拿上我那半支玉梳子去找她,告訴她我被軟禁的消息——不,我不僅被軟禁,而且即将被廢,你找她之前,我剛被人刺殺未遂。”
她抓緊大氅,喃喃說:“這樣她一定會來了。”
***
秦灼趕回行宮時已至中夜,蕭六郎還沒走,坐在原處等他。
他和蕭六郎彼此底掉得差不多,蕭六郎和他又沒什麼利益牽扯,秦灼正想聽個局外人怎麼講,便也沒有諱言。
蕭六郎聽罷沉思片刻,問道:“一定要這時候做?”
“長樂在上元後會被遣送出京,她必定在上元生事,不管事成與否,宮中必有大亂。何況秦善的妻弟也在當場。”秦灼說,“我得接我妹妹出來。”
蕭六郎不置可否,又道:“的确有些問題。”
“要逼宮成功,不僅要控制皇帝,更要制住岐王。長樂公主的盟友一個是昭儀宋氏及其麾下燕人,一個就是你這邊的秦人。但昭儀是後宮,對付皇帝的法子或有,但有宮規隔閡,很難近到岐王跟前。你這裡若暴露,也是得不償失。”
“你們需要一個能控制住岐王的人。”
“這就是一個大問題。”秦灼微微蹙眉,“岐王有一定的護衛,我們卻沒有兵力。”
“沒有兵力,就用刺客。”蕭六郎道。
秦灼駭然擡首。
昏燈下,蕭六郎沒有多說一句話,但他的神情分明給出了答案: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