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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八十二 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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崤關慘敗之後,孟蘅連日睡不好覺。

文臣本以右相青不悔為首,但青氏改革停滞,右相去朝,張霁死、杜筠瘋、鄭素重傷、李寒無蹤,青門的中堅力量凋敝殆盡,如今寒門新秀無所依仗,隻能以孟蘅一介女流馬首是瞻。因她是女子,不好尊稱“相公”,衆人便按其籍貫,呼其為“孟滄州”。

也正因青不悔式微,朝中可用之人寥寥,孟蘅才得以接近權力中樞,方如此膽戰心驚。

大梁瞧着蒸蒸日上,但已是外強中幹。全境上下,兵力最雄厚的就是虞家軍。如今崤關一敗,再無兵力可以與北狄相扛。

如此内憂外患之際,皇帝仍放縱歌舞,大力安排上元宮宴,新上位的岐王也是一味迎合,毫無規勸之意。而皇帝的意思,似乎是要在上元冊其入主東宮。

永王十惡不赦,但岐王真的可以做聖主明君嗎?為了拿下這頂太子冠帶,張霁和崔如忌的血還沒有洗掉,冤案人命全做利益。如今君父失職,但岐王就能做一位稱職的君父嗎?

可今上膝下子嗣單薄,皇子衆多早折,除了岐王,隻剩下皇十子一個垂髫小兒。若推他當政,岐王必會與其相争,是時又是一場宮廷血變。就算皇十子登基,隻會被群臣擁作傀儡,如今大梁風雨飄搖,還能經受住又一場朋黨之争嗎?

孟蘅苦思不得,夜不能寐。

深夜沉沉,孟府中依舊明燭高燒。孟蘅披衣翻看邸報,沒瞧幾頁,門外便響起急急腳步聲。

侍女挑燈而入,雙手奉上一物,道:“外頭有一位郎君,要妾将此物交給侍郎。”

孟蘅一瞧,當即一驚。

半副鴛鴦玉梳。

她将梳子捏在掌心,道:“請人進來。”

不多時,進來一個戴帷帽的人。那人将帽簾一掀,孟蘅當即問道:“祝舍人?可是公主有什麼事?”

祝蓬萊當即跪倒,泣聲道:“求侍郎救我們公主一命吧!”

***

公主府中總是燈火徹夜,如今閣裡卻黑壓壓的,隻昏昏燃了兩盞燈,一無侍人,分外寒冷。孟蘅匆匆進門,見長樂未戴钗環,形容也有些憔悴,正怏怏倚在案邊,見她眸子一爍,輕輕笑道:“侍郎來了。”

孟蘅急聲問:“公主安好?”

“安好。”長樂看上去沒什麼氣力,“我這幾日胃口不好,那碗毒粥并沒有吃。”

“是……”

“是我的好五弟,一朝得勢,便容不得我了。”長樂笑了笑,“天家親情向來如此,我本不該有什麼指望。”

孟蘅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住腳,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輕聲問:“公主何以至此?”

“我同老頭鬧掰了。”長樂笑道,“侍郎恐怕對我舅氏一事有所耳聞。我也不怕告訴你,祝舍人就是賀氏餘孽,我表弟。我娘的畫像還是侍郎替我作的,記得嗎?你覺不覺得他們生得很像?”

孟蘅柳眉微蹙,“公主,你糊塗。”

長樂搖頭,“我糊塗了一輩子,從來沒像如今這麼清醒過。血海深仇,不能親報,是我畢生之恨。”

孟蘅一時無言,隻得道:“陛下是公主的君父。”

“公主?隻怕在他眼裡,我也是一個賀氏餘孽。”

說到這裡,長樂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孟蘅環視閣内,見隻燃了兩盞孤燈,連個炭盆都沒有攏,她忍不住問:“公主千金之軀,府中怎麼連炭火都沒有?”

“沒了聖寵,蒲柳而已。”長樂從手邊提起酒壺,“還有點酒,能暖暖身子。侍郎、姐姐,你陪我吃一杯吧。”

見孟蘅不動,長樂先自己吃淨一盞,将酒杯給她看,“姐姐放心,沒有什麼東西。我如今這樣,也做不出當年的事。”

話已至此,孟蘅更不好推拒,也從她對面坐下。二人相對飲酒,竟恍如隔世,燈火朦胧下夢境似的不真實。酒入喉中,齒頰生香,孟蘅聽見長樂低聲問道:“姐姐,你記不記得我們初見那天?”

孟蘅默了片刻,颔首道:“元和十三年三月初三,臣入行宮觀樂譜,公主在池邊彈琵琶。”

“那年梨花開得好。”

“是,風落梨花雪滿庭。”

長樂垂目一笑:“我沒同姐姐講過,當日遙遙一見,我便對姐姐生了妄念。此後種種并非巧遇,都是我着意強求。”

孟蘅看着她,“臣知道。”

長樂和她對視片刻,問:“那我延請姐姐做我的老師,為什麼不拒絕?”

孟蘅不答。

長樂又吃一杯,眼中已含淚意,歎道:“姐姐,是我對不住你,你好好一個人,無故失身給我,又叫我這麼辜負。我早就知道,姐姐是女中君子、言出必行,我出降虞氏前你說割袍斷義,是真的恩斷義絕了。這些年若非我威逼利誘,你絕不會再看我一眼。今夜你肯來,我再沒心也明白,你待我已然仁至義盡。我不敢奢求什麼,隻想臨死前,好好瞧瞧你。”

孟蘅隻說:“公主福澤深厚。”

“福澤深厚,連你也要這樣搪塞我。”長樂靜靜看她,聲音凄涼,“你還在怨我,是不是?你怨我當年嫁給虞山銘,沒有告訴你一句。怨我在你鳳凰台醉倒後,騙你登了我的轎辇,哄你做了那些個荒唐事。”

她邊笑邊擡手拂面,淚珠紛紛而落,卻如何都拭不幹淨。長樂歪在案邊輕聲道:“我知道,你這輩子是恨毒我了。今日肯來看我,實在因為從前那點師生之誼。人都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我炙手可熱之時,你不願理我,如今我落魄了,卻隻有你一個……你這份恩情,我來世當牛做馬……”

說至此,她自嘲般一笑:“罷,隻願來世,你别再遇見我吧。”

長樂再要倒酒,孟蘅卻按住她的手,說:“府中既沒有炭火,想必也煮不了解酒湯,醉去傷身。”

“心傷透了,還怕傷身?”長樂輕輕掰開她手指,将酒壺抱在懷裡,“姐姐,我從小就不是個安分的人。當日除了詩書,你也教給我策論,我當年也同你講過,我若是男兒,大梁絕非今日之大梁。”

孟蘅眉心微動,擡頭瞧她。

長樂仿若未覺,自顧自道:“老三倒行逆施,如今罪有應得,也夠了。但老五何嘗是個光明磊落之徒?張霁案塵埃落定是大理寺卿夏雁浦主審,夏公恪守儒教,必不嚴審嚴判,而夏公是老五向陛下推舉的,又隻口不提崔如忌舊案,豈非存心拿張霁之死作伐,逼得李寒别無他路,隻能向民間舉發此案。如此叵測算計,哪裡是為君的樣子?他明明在步他爹的後塵!叫這樣的人做儲副,我怎麼能放心?隻恨我不是男兒,平白将百姓安危交托賊手。”

燭火一閃,孟蘅眼中也似有火花畢剝一跳,她注視長樂面孔,忽然問:“若是公主,該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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