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口一窒,伸手要去拉蕭恒,蕭恒已經往後退開,匆忙說:“對不住,我……我先走了。”
秦灼來不及喊他,蕭恒已快步離去,簡直算落荒而走。
梅道然從院外等了好一會,腳步聲傳來時還沒反應過來,擡頭見蕭恒沖出門,忙叫他:“将軍。”
蕭恒點點頭,從他手中接過馬缰。
梅道然翻身上馬,正要揮鞭,不料蕭恒卻從馬前雙腳紮根,捏着缰繩一動不動了。
梅道然不知他二人是什麼情形,也不催,見蕭恒擡手,緩慢捋過白馬鬃毛。一下,兩下,直至氣息徹底平靜。
片刻後,蕭恒仰頭看他,叫一聲:“師兄。”
梅道然呼吸一緊。
“幫我辦件事,一件私事。”蕭恒說,“我隻信你。”
他那樣看着梅道然。
梅道然歎口氣,低手想拍他肩,手一滞,還是揉在他後腦上。
***
解圍厲州後,細柳營仍圍堵潮州,卻遲遲沒有動作。衆人帳下議事,都沒想明白根由。唐東遊尋思了半天,“難不成是她記着将軍支援的情義,想報咱們的恩?”
梅道然搖頭道:“崔清最是公私分明,說了退避十裡,就是有沙場再戰的打算,絕不會無故停兵。”
蕭恒道:“派人打探,看看京中有什麼動向。”
梅道然咳了一聲:“将軍,這事還得麻煩少公手下的兄弟。”
他看一眼蕭恒,說:“我去找子元吧。”
蕭恒道:“我同他講。”
梅道然隻覺得不忍。
近日來崔清圍堵松懈,賀蘭荪來往得更為頻繁,出入秦灼房室堪稱旁若無人。蕭恒愛重秦灼上下皆知,潮州營多少為他不平,到底生了風言風語,把秦灼故事重新翻騰出來。
誰料羌君之事蕭恒視若無睹,這場流言反倒招了他好大一場怒火,凡議論者,都被他按動搖軍心之罪嚴加懲處。蕭恒這樣的兩地之主、三軍統率,竟做綠毛龜做得心甘情願,他手下部衆一半怒其不争,一半還是憤慨不平。
反觀秦灼,依舊事不關己,笑迎入門,笑送出去,流言蜚語若風塵,仿佛半點不沾身。他在羌君跟前柔順得過了頭,一斂從前不怒自威,像妾妃像密友就是不像君主。連梅道然都覺得他對賀蘭荪一腔蜜意,他不敢想蕭恒日日看在眼裡,心中是何滋味。
自從賀蘭荪來過後,蕭恒隻推說軍務繁忙,很少再回院子。今日有事相求,正撞見秦灼送賀蘭荪出門。
庭中梅葉郁郁,影如茵席。秦灼素服木屐,與賀蘭荪并肩下階。陳子元正将那寶飾香籠的駿馬牽到跟前,請他認镫。
陳子元是秦灼的得力臂膀,更是情同兄弟,要他做此差役,是尊重賀蘭至極。
蕭恒一時不知進退,正聽見秦灼輕聲喚香旌。他腦中一空,腳卻已飛快縮回去。
香旌,他那樣稱呼,語氣與叫他“重光”時并無二緻,甚至還要溫情脈脈。
蕭恒總能克服恐懼,哪怕面對死亡,他也沒有恐懼到臨陣脫逃。
他絕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他竟會如此恐懼面對秦灼。
“蕭将軍,又見面了。”
賀蘭荪先瞧見他,言笑晏晏。秦灼立在一旁,臉上訝然之色有瞬息僵硬。
如夢初醒。
先前遙遙一見,面容并不真切。如今近在咫尺,蕭恒才徹底看清賀蘭荪的臉。
那面龐如玉、瞳子如星、眉頭如黛、嘴唇如丹,是蕭恒一千張面具也做不出的完美皮相。他和秦灼并立,果然更像一對璧人。
賀蘭荪執着秦灼的手,笑道:“我與蕭将軍初見時,将軍還同我言道,再見必了我性命。今日不會專程前來取我這顆項上人頭吧?”
秦灼沒看蕭恒,隻同賀蘭荪笑道:“你聽他說笑。”
賀蘭荪說:“沒成想蕭将軍這樣冷心冷面,還是這麼風趣的人。”
秦灼似乎不欲引起争端,從陳子元手中接過缰繩,親手遞到賀蘭荪手中,一語未發,一雙眼卻如含波光地柔柔睇向他。
賀蘭荪與他對視片刻,緩緩生了笑意,上馬才松開與他交握的手,俯首在他耳邊道:“過幾日我再來。”
耳語之聲,又恰巧讓蕭恒聽清。
秦灼隻是含笑不答。
待目送賀蘭荪人馬遠去,秦灼才轉頭看向蕭恒。他臉上的巧笑之色倏然消解,眉間倦意淡淡,無言片刻,上前要牽蕭恒的手。
蕭恒往後退了一步。
秦灼那隻手僵在半空,撣了撣,重新收回袖中。
他臉上還帶着笑,但瞧上去與對賀蘭的有些不同。他似乎乏得很,連平日的軟款态度都懶得扮,隻掀一掀眼角,問:“有事?”
蕭恒道:“方便進去講嗎?”
秦灼低頭,看向自己挽過羌君、又想牽蕭恒的手,不多時,擡臂做了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