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劇烈顫抖,聲音像一節一節接起來:“……是狼兵。”
唐東遊沒反應過來,“啥意思?”
蕭恒道:“字面意思。”
一支用狼沖鋒、以狼組建的軍隊。
李寒冷氣微吸:“古時的确有野獸之軍,但也在狄族等未開化之流。何況訓練狼群耗時太長、風險太大,絕非一代能成之事。”
“要麼是詐,”蕭恒說,“要麼數代之前,齊國就早有揮師東進——甚至是吞并大梁之意。”
“是詐的可能性很小。”李寒摸摸嘴唇,“齊軍每次作戰都是奔着屠城來的,我們不能退隻能戰。他做出狼兵的聲勢,我們隻能更加嚴陣以待,這對齊軍來說不是好事。”
他問高青雲:“你見過狼兵?”
高青雲吞咽一下:“沒……沒見過,聽過聲。齊軍有專門馴狼的營帳,半夜一去全是狼嗥,那聲音能傳出去二裡地……是真瘆人。”
李寒又問:“狼兵什麼時候出動?現在到了哪裡?”
“什麼時候出動不清楚……他們一開始大意,隻派了騎兵,沒想到叫西夔營伏擊成功,便要再派狼兵一擊取勝。按腳程,應該這幾日就到了……”
高青雲被重新關回牢中,帳中短暫寂靜,蕭恒把李寒沒吃完的半張餅重新遞給他,“當務之急有兩件事。”
李寒接道:“叫百姓撤離。”
蕭恒點點頭,說:“求援。”
“西塞路遠,距臨近州府有一定距離,現在快馬趕去隻怕來不及。我們也沒有這麼多的人手了。”李寒沉思片刻,“西邊有座烽火台,應當還可以使用。”
蕭恒當即叫道:“東遊,傳我号令,命趙荔城清點城中戶口,保護百姓往東南方向撤離。再叫石侯帶一隊輕騎,火速趕往西關烽火台點火求援。你去找城中鐵匠木匠,狼兵絕非人力能抗,我們得做退敵器械。”
他話音未落,李寒已将文書搬走,把懸挂背後的輿圖鋪在案上。等蕭恒吩咐完畢,李寒才凝視輿圖問道:“将軍想怎麼打?”
“不能隻守。”蕭恒道,“第一戰還是得攻。”
他看向李寒,“我賭狼兵隻是用狼沖鋒,而不是全狼之軍。”
李寒沒有表露态度,隻道:“說說看。”
“按高青雲所說,狼兵所在是營帳,說明數量有限。若是全狼之兵,至少需要劃一片山地來訓練,這是第一。”蕭恒說,“第二,還是經驗問題。野獸之軍雖然兇悍,但也是把雙刃,齊軍不能保證狼兵不會暴亂反咬。野獸嗜殺,訓練束縛它們是一種控制,等狼群殺性上來很可能把束縛它們的人撕成碎片。古時北狄王的确訓練狼兵,但也以失敗告終。狄族世代居住草原以狼為伴,仍無法組建規模壯大的全狼軍團,更遑論齊國。”
李寒仍低沉眉頭,“但帶兵沖鋒,不是上策。”
“隻要能造出器械,多少能撐一時。”蕭恒道,“撐一時,百姓就多一時撤退之機。”
李寒看向他,問句截然得像個陳述:“你要帶兵。”
蕭恒點頭,“是。”
李寒沒多說什麼,突然伸手拔出蕭恒腰間長刀,仔細端詳片刻,說:“環首刀。”
“是。”
“你的右手怎麼了?”
蕭恒隻說:“左手也一樣。”
李寒握緊刀柄,“戰前不言死,但一切要說好。如有萬一,将軍是想棺返潮州,還是魂歸并州?”
蕭恒和他對視片刻,笑道:“隻怕得飽狼口腹了。”
李寒靜靜注視他,手指微微松動。
蕭恒從他手中攥過刀柄,收臂還刀于鞘。
***
這幾日風沙磅礴難見天日,一片昏黃裡西塞數郡如同死城,火紅的蕭字旗泡在沙暴裡比落日還像太陽。蕭恒下令百姓往潮州方向撤離,人群紛紛湧往這太陽初升的方向。在太陽準備陷落在這裡的時候。
李寒和蕭恒反複推演沙盤,窮盡各種計劃仍無法發現緻勝之機。人與獸的懸殊太大,蕭恒的确有殺狼的本事,但那是自保為上,并且雙手完好。西塞少木材,為制造強弩吊車不得不拆屋砍梁,榫卯接合、牽引鐵箭發動的試射箭聲裡,一支小隊快馬奔往更西處的烽火台。
石侯帶兵狂飙一日,終于在次日日落前抵達關外。
沙暴仍未退去,衆人一揭罩面立刻灌了滿鼻子的沙。石侯跳下馬背,找出木棍,叫道:“油!”
手下擡過油桶,石侯把裹布料的棍頭浸在油中。
狂風驟緊,天空如蒙黃布,霎時陰暗得難見五指。西風呼嘯中,戰馬突然引頸而嘯,連踏步子亂作一團,似乎想要掙脫馬缰。
石侯咬牙叫道:“媽的,怎麼回事!”
話音剛落他就反應過來。
是一種先于聲音和視覺的震感,在即将刮人而去的狂風中隆隆而來,敏捷又沉重,像一種包圍的戰術,又仿佛是捕殺的本能。
石侯擦亮火折,點明炬火。
火光在小範圍裡穿透黃沙,石侯看見遠處一片浮動的、帶盔鐵甲般的山脈,和熒熒的綠光。
黢黑矯健的身影邁入光中,衆人寒毛倒豎,身體和戰馬一起觳觫不止。
烽火台下,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狼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