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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七十六 帝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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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蘅心中一冷,叫道:“蕭恒前有退敵西瓊之勞,後有衛守西塞之能,有大功于社稷。如今齊軍隻是撤出西塞,仍劍指我西陲邊地,大局未定,陛下豈能行此鳥盡弓藏之舉!”

蕭伯如道:“那朕請教孟卿,該如何處置?”

她手指一松,臂钏叮當當地作響,“西塞收複,蕭恒羽翼已豐。潮柳二州已是他的天下,如今西夔營又收在他手中,大半個西北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聽聞他從潮州北上,沿路百姓紛紛箪食壺漿以迎。孟卿,過不了多久,他就要與朕平分天下了。你覺得一個弑殺先帝的逆賊,不會動搖朕的社稷、威脅朕的朝綱嗎?”

孟蘅顧不得禮數,擡首與她對視,“蕭恒從前的确是叛逆,但陛下已招安于他,便是以之為臣。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陛下如今視其如草芥,他怎會不以寇仇相報!”

“他受我的招安,是真有臣服之心?不過權宜之計!”蕭伯如冷笑道,“他有反我的心,我有殺他的意,何來這套君君臣臣!”

“陛下若無屯兵不援之舉,蕭恒自然為陛下之臣!”孟蘅顫聲道,“西塞死守三月,西夔營潮州營死傷近乎三萬,若非蕭恒剿滅狼兵、擊退公孫子茀,西塞已為群狼血食之城!三個月,李渡白遞來數十封邸報請求援兵,直至今日才送到臣的案頭上。”

她語氣悲怆,“陛下深惡先帝,今日作為,與先帝放任卞家軍屠遍并州有何區别?”

蕭伯如目光一冷,緩聲問:“孟卿,你是在指責朕嗎?”

她已經習慣稱孤道寡了。

孟蘅伏身叩首,“臣萬死,臣,是。”

殿中一片死寂。

許久,方聞臂钏轉動聲再度響起,蕭伯如——皇帝說:“你累糊塗了。”

孟蘅仍伏在地上,官袍鋪展,如一隻死去的青蛾。她道:“臣明白了。”

孟蘅起身,雙手加額,再拜俯首,“冒犯聖躬,臣罪丘山。請陛下降罪。”

蕭伯如隻道:“退下吧。”

孟蘅叩首,起身,謝陛下,說遵命。她腳步有些遲重,愣了好一會,才擡腳跨過門檻。

殿外冬風吹來,砭人肌骨。這一夜孟蘅走出甘露殿溫暖如春的虛幻,被徹頭徹尾的寒冬刺醒了。擡首,天邊殘月一鈎,破碎如金瓯。

孟蘅跨出門去,聽見蕭伯如聲音傳來:“我會追一道旨意給彭蒼璧,若蕭恒肯交釋兵權,讓他回潮州安老。”

她語中像疲倦,又像警告。

蕭伯如說:“姐姐,這是最後一次。”

賀蓬萊從教坊供了樂職,坐在殿後給蕭伯如調弄琵琶,聽得她喚,便走出來将琵琶交給她。

蕭伯如面色如常,抱琵琶撥弦,一曲罷,笑道:“三郎這支曲子譜得好。”

賀蓬萊卻未展眉,問道:“陛下果真要留蕭恒一命?”

蕭伯如并不惱,擱下琵琶,緩聲說:“蕭恒保衛潮州西塞,已經打出了常勝的名号,又慣會收買人心,隻怕如今,連公子檀最盛之時都難及他半分。瞧瞧,他一聲令下,潮州盡數投軍,西夔死戰狼兵不退,當年彭蒼璧去潮州搜捕他,全州人擔着人頭落地的風險都要保他。有如此人望的,我隻能想到兩個人。”

“開國之高皇帝,盛世之武皇帝。”

賀蓬萊心驚肉跳。

蕭伯如有些疑惑,“你說,他果真不是靈帝的兒子?”

賀蓬萊叫道:“陛下。”

“若是庸才一個,留他倒也無妨。”蕭伯如歎道,“可惜。”

她探手撫摸琵琶頸,平淡道:“你叮囑彭蒼璧,做事幹脆。到時候追谥他一個侯爵,西塞潮州給他立祠立廟,叫他香火永存吧。”

***

西塞一場雪後,就到了年節。年底,陣亡戰士的墳冢終于築好,屍骸零落,早已分不清齊人和梁兵,隻能一塊合沙葬了。黑紫天幕下,淡紅餘晖普照,墳包一個接一個矗作長城,三萬英魂戍守邊關,叫身後城中能過個安穩年。

蕭恒新從邊境設了崗哨,大年夜也是從馬背上回來,下馬時餃子已經煮開,是一尾一尾白胖的魚。大夥圍上去,互相道吉祥,酒碗磕碰裡不喊萬歲,隻喊将軍長命百歲。趁着醉意趙荔城帶頭起哄,非要給蕭恒磕頭,磕了就要拿壓歲錢。衆人聞言稱是,紛紛效仿,搶在蕭恒傾家蕩産前,梅道然将人撈出來,交給他一隻來自千裡外的包袱。

蕭恒打開一瞧,一件海龍皮大氅,一串三枚南秦光明錢。那人隻送了東西,卻不肯留半句話。

梅道然問,要不要回禮?蕭恒不說話。秦灼自己立了決定,兩人從此各分橋路;但秦灼冷了太久,叫蕭恒這把火也暖了太久,驟然失去,仍忍不住去捉那火光。這時候決絕的重擔就落到蕭恒肩上。

梅道然看他擁緊那件大氅,像把一個人擁進懷抱。他在擁抱裡說不。而秦灼呢?那個先要一刀兩斷的人,又開始再度撩撥的人,他是這樣劣性的情人,他劣性又忠貞。大年夜,西塞寒風南下,叫潮州月色梳成縷縷落花風。秦灼傍窗坐着,窗下紅燭自個燒,爆竹聲唱大團圓,他形單影隻地守這個孤枕夜。秦灼一歪眼角,見阿雙坐在香爐旁抟香丸,滴溜溜旋轉得像秦灼的黑眼仁。

秦灼盯緊它,一瞬不瞬。漸漸,那雙素手變成男人的指爪,那粒黑丸變成毀身的禍根。他被毒害過,但他獲救了,隻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阿芙蓉不是個好東西,卻是個真讓人上瘾的東西。但秦灼還是戒掉了它。

他會像戒黑膏一樣地去戒蕭恒。再剜心刻骨,再痛不可當,他想戒,總能戒掉。

一年,十年。總有一天。

人活着,總要向前看。

開春諸事有條不紊,虎贲軍似乎得了秦灼指令,秘密布置什麼行動。而西塞亦是辭舊迎新,在蕭恒帶領下,西夔營重新将軍旗插回庸峽的最高峰。正是這片難得的太平假象中,響起彭蒼璧來自京城的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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