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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八十一 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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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恒蘇醒後,秦灼大病一場。

他失血過多,又身心俱疲,竟昏昏沉沉睡了好幾日。迷朦中要水,有人守在床邊,小心翼翼地喂給他。他影影綽綽瞧見個人形,卻認不出是誰,掀了掀眼皮,再度昏過去了。

再睜眼,已是天光大亮。頭頂青帳垂落,是在小院中,他自己的卧房。

榻旁倚着人,一條手臂垂在被邊,見他醒,竟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秦灼木然移動眼珠,見竟是蕭恒坐在床頭。

臉色灰白,形容枯槁,渾身繃帶層層,上頭血迹仍新。

但活着。

兩人目光一觸秦灼就落了淚,說不出話,一雙眼隻絞死般地盯着他。蕭恒連臉部肌肉都在戰栗,有些艱難地挪動身體,雙手穿過他後背,俯身抱住他。

這樣闊别已久的,實質的懷抱。

秦灼埋在他頸邊,恨得牙根癢,多想一拳打在他臉上。手臂擡起來,但如何也揮不下去。他扒緊蕭恒後背,抱着他放聲痛哭:

“蕭重光,你害死我了,你差點就害死我了……冤家,你這個冤家啊!”

蕭恒緊緊擁抱他,像要把他揉進骨血裡,渾身劇烈顫抖。秦灼聽見耳邊的無聲抽泣,是以知道他也在哭。

他們再經受不住了。折騰什麼呢。

秦灼想,栽給他了。認命了。

二月初,兩人各唱一台白蛇傳,秦灼為蕭恒鬥仙盜草,蕭恒為秦灼水漫金山。待到風雨平定、斷橋重會,一個穿耳妝神,生者能死;一個脈斷回魂,死者能生。如此一場生生死死,竟也算情深之至了。

這樣一場兵荒馬亂,兩人休整過來便到了月底。錦水鴛炸樓時蕭恒多處骨骼有傷,但所幸複生蠱在,右手手筋接上後,對他渾身骨傷同樣有效。他種過觀音手的體質又非常人,半個月後便能略略活動,雖如此,直到這個月末秦灼才許他再度吃酒提刀。

這一陣以來,兩人再沒什麼逾矩行動,蕭恒不敢問,秦灼卻在等一個夜晚。慶賀蕭恒逢兇化吉、大難不死的夜晚。

潮州營虎贲軍齊聚,兩軍同生共死過,也相互攻讦過,但今夜蕭恒秦灼并肩坐在一處,什麼都不用再說。酒碗碰撞,炬火高燒,和歡笑聲相比竟還是眼淚居多。酒意一上,衆人話匣一開什麼都講,講扣押秦灼平安信的奸細,講刺穿蕭恒胸膛的玉龍刀,講秦灼拔除賀蘭荪的忍辱籌謀,講蕭恒擊退狼兵的九死一生。講秦灼妝扮靈妃的紅衣裙,講蕭恒差點上身的壽衣裳。講到酒酣人醉,無話可講。

秦灼沒吃多少,說是身上疲乏,早早走了。蕭恒酒量本不錯,隻是身體虧空尚未彌補,竟難得有些薄醉。他撐案要回營帳,卻叫梅道然架了一把。

梅道然說:“秦少公有事尋你,要你去他屋裡等他。”

梅道然送他到院子就撥馬走了。蕭恒頭腦有些朦胧,腳步卻很穩當。春夜寂寞,枝上仍綴幾朵晚梅,月光下殘雪般渙化。他慢慢走上台階,在秦灼屋門前站下。

他猶豫片刻,伸手要開門。

門從裡面打開。

阿雙正要跨門檻,見是他,含笑道:“殿下叫妾給将軍煮了解酒湯,将軍先去裡頭吃着,殿下就到。”

蕭恒答應一聲,緩步往内室走去。

室内已燃了香,一爐沉水清清淡淡。簾子收束,秦灼那張架子床上的青紗帳也打起,床上一隻軟枕,鋪一條大紅鴛鴦錦被,是秦灼常枕常蓋的。

裡頭,挨一床青面薄被,一隻方枕。

那是蕭恒的枕被。

蕭恒腦中一瞬間空掉。

身後一聲悶響,接着喀嗒一聲,從裡頭落了鎖。

蕭恒回頭,秦灼剛沐浴畢,踩着屐看他。

秦灼隻穿一件素色寝衣,渾身水汽未消,肌膚在薄薄衣料下若隐若現。他向蕭恒走過來,問:“解酒湯吃了嗎?”

蕭恒搖搖頭。

秦灼從他跟前站住,低頭牽住他的手指,輕輕捏了捏,往自己這邊一曳。蕭恒便挪開步子,由他領着從床邊坐下。

秦灼不說話,擡手拆解他的發髻,捋下一縷頭發在手,從床頭拿起剪蠟的小銅剪子,将那束發絲剪下。蕭恒還沒回神,秦灼已從耳後順過自己的頭發,輕輕剪斷。

接着,他從枕邊摸出一根紅線,手指翻轉間,已将兩束發絲系成一股,打了死結。

做完這些,他又探身向床帳後,拿了兩隻紅線牽系的瓢在手。

秦灼将一瓢酒遞過去,見蕭恒仍怔怔看他,便帶了點怨怪和笑意,說:“接着呀。”

蕭恒雙手捧過那隻瓢,順着紅線看向秦灼手指,順着手指手臂找到秦灼的臉。

秦灼柔聲說:“我知道你很醉了,但這一盞一定要吃掉。”

蕭恒愣愣看他,半晌,問:“做真嗎?”

秦灼點點頭,“做真的。”

蕭恒有些失态,說不清着急還是惴惴,問:“你不是不願意嗎,你不是要娶妻、要和她相守一生嗎?”

秦灼問:“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蕭恒嘴唇發抖:“我答應,你就真的和我好?”

秦灼追問:“你願意嗎?”

他一隻手握住蕭恒後頸,額頭抵着額頭鼻尖觸着鼻尖,二人氣息交纏。

秦灼說:“六郎,你願意,我就應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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