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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八十六 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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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道然趕進屋中時,岑知簡還未起床,隻聽見一隻香爐被撞翻、碎裂在地,緊接着腕部已經被一隻大手捉在手裡。

他渾身一彈,整條手臂卻被鐵焊般死死按住。他嗓子這幾日有些反複,喊起來有些疼,邊掰梅道然手指邊叫道:“你弄痛我了,梅藍衣,你松手!”

梅道然松開他,下一刻把他按在床上,防止他掙紮用膝蓋跪住他雙腿,把他衣衫扒下來。

岑知簡渾身一顫,撕心裂肺地大叫起來:“你瘋了……你幹什麼,你幹什麼!你這麼羞辱我……你還要這麼羞辱我嗎?!”

劇烈掙紮裡,他感到梅道然手心貼住他後腰一塊皮膚,冷得他渾身一哆嗦。

那裡原本貼的膏藥已經被揭開,露出一小塊潰壞的肌膚。

岑知簡一個激靈,回頭時梅道然已經跳下床,大步去翻他的奁盒藥箱。巨大的翻箱倒櫃聲中,岑知簡了然一切。但他麻木又無力做出任何阻擋。

終于,梅道然彎曲的脊背直起,從放置針囊的匣子地拿出一隻紙包,轉頭看向岑知簡。

岑知簡臉色蒼白,毫無表情。

梅道然把那紙包團在掌心,先去掩上房門,屋裡光輝驟暗,又冷又陰。

岑知簡勉強穿好衣衫,看梅道然持着那紙包,撐着膝蓋從他面前蹲下。二人僵持一會,梅道然突然伸手,把那包五石散遞給他。

岑知簡不接。

梅道然道:“到底怎麼回事。”

岑知簡有些漠然地看他,終于将紙包接過來。然後他手伸向梅道然腰間。

酒葫蘆被打開,溫熱的酒香在半空湧動。

岑知簡将五石散傾在掌中。

合在口裡。

梅道然渾身一震,正要攔他,岑知簡已端起熱酒,将五石散沖服下去。他目光仍落在梅道然臉上,将盞随手一丢,滴溜溜在地上滾動作響。

梅道然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一直在用?”

岑知簡冷笑一下。

梅道然上前擰住他衣襟,岑知簡竭力要掙,卻被他死死鉗住。梅道然揪住他大聲喝道:“這他媽是什麼東西,你是多想糟踐自己?”

岑知簡目光的最後溫度褪得一幹二淨。他将梅道然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緩慢又用力地整理自己衣襟。這動作不知怎麼刺痛了梅道然。他氣焰消散,手垂滑下去,像個死人。岑知簡深深呼吸着,似乎哪裡在痛。

真的,切實的,肉卝體的痛。

一段時間前,蕭恒向他求問抑制觀音手的方法,岑知簡給出了自己親試的答案。

蠱毒長生。

觀音手催碎的髒腑,長生可以愈合。觀音手消耗的壽命,長生可以延續。

付出的是生不如死的代價。

時時刻刻,千刀萬剮。

那個夜晚,燈火伶仃地跳動,蕭恒跪坐在光照不到的陰影裡,靜靜說:“好。”

蕭恒是個很能忍痛的人,每天忍受剝皮零割的痛苦,他依舊行動如故。隻有秦灼離開或者羌君存在的時候,那些痛苦才在他身體上外顯出痕迹,才會讓人覺得,他好像真的是一個正被千刀萬剮的人。

但岑知簡不行。岑知簡可以忍痛,但做不到蕭恒那樣的雲淡風輕。多年前他第一次服用長生,那種近乎撕裂身體的痛楚叫他險些咬斷舌頭。不久,朝廷就傳來請他入京的旨意。

他不能推辭,一旦推辭,岑氏當即會授皇帝話柄。

為了維系岑氏最後的驕傲,自然,也為了緩解苦痛,他在進京前最後一次開爐,火光映照下臉龐無比冰冷。

五石散究竟是什麼東西,他比誰都清楚。但世間像蕭恒這樣的人并不多,很遺憾,岑知簡并不是其中一個。他别無選擇。

岑知簡扭頭,看向梅道然,張了張嘴唇。

他因為嘶吼幾乎發不出聲音,但梅道然辨認出他的唇語。

岑知簡說,那個晚上。

梅道然臉上浮現出一種痛苦神色。

他們開始憎惡、開始怨恨、開始變質的,那個夜晚。

紅珠,或者說褚素绡,那個陰差陽錯的始作俑者已經和七寶樓一起化為灰燼,真相隻能被一場醉酒和迷亂掩蓋。那女人為了執行潛入七寶樓、驗查火藥的計劃,專門将韓天理的琴托付給岑知簡,又用香料惑亂梅道然。她沒想到的是,身為青泥的梅道然定期服用延緩觀音手發作的藥丸,其中藥材和爐中香料會催成嶄新的迷情之香。

若是無情,如何迷情?迷情生錯,再難陳情。

有關那個夜晚的記憶,梅道然無比混亂。那時候他和岑知簡的關系尚可,他還記得自己迎面而來時岑知簡急切的呼喚。那時岑知簡還能說話,那聲音如同天籁,如同美酒,如同欲卝火滔天,如同愛獄倒懸。他擒住岑知簡,像折斷白鶴的雙翅。

接下來,就是如同箭雨的片段。桌案倒翻,香爐傾地,濃烈的催情鼓動之意。裂衣,脫冠,擘分兩膝。撕咬,痛斥,化作呻吟。岑知簡仍着雲襪的雙腳,已然赤裸的雙腿。二人委頓身下的衣袍,泥濘不堪的白鶴。樓中七色之華如墜天火,将兩人焚燒得面目全非。熊熊烈火中,岑知簡咬破他的嘴唇,像承受,也像憤恨;像報複,也像親吻。

再度清醒,已然人去樓空。梅道然從滿地狼藉裡坐起,悔恨無極。

自此後,岑知簡告病,直至七寶樓焚,再未踏入半步。這也成為許久之後,皇帝以渎職問罪他的把柄。

再後來,新君要用梅道然的影子身份問罪永王。岑知簡作為梅道然的同工同僚,被天使詢問。

賀蓬萊問,梅道然是不是永王同謀?

岑知簡說,是。

不是不報。

他該恨自己。他恨自己,天經地義。

蕭恒訝然過,岑知簡誣告梅道然,為什麼梅道然沒有半點怨恨。為什麼再見這個陷害自己的罪魁禍首,梅道然更多的是愧意而非怒火。

是他毀了岑知簡。如此下場,是他一人之過。

哪怕和岑知簡關系緩和,那個夜晚二人依舊避而不談。談什麼呢?再次羞辱罷了。

直到今夜,岑知簡無聲說,那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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