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道:“和這數州交好,可以切斷秦善外面的辎重渠道。這幾年耕種艱難,不是誰都有蕭重光的本事,能生生開一條糧道出來。糧草不論,打造兵器的銅鐵、品種良好的戰馬,甚至隻是尋常貿易,隻要截斷,秦善就熬不住。”
“蕭重光是真不錯,可做禍水,還不夠。”他輕輕一歎,“我并不是沒有進攻的打算。但戰場不能在南秦。”
秦溫吉道:“你是想駐紮周邊州府,逼秦善出兵來打。”
秦灼笑道:“真要打,必須是我們的主場。”
秦溫吉問:“大梁那幾個州能答應?”
秦灼拍了拍蕭恒那隻枕頭,“這就要借他的東風。”
秦溫吉微微眯眼。
“蕭重光如今拿下英州,大梁西境北至西塞南至潮州,千裡疆土盡數在他掌中,各地兵力總和,如何也有三萬。三萬之軍百萬民心,單論大梁哪個州府,能不懼、不畏、不怕?”秦灼仰身翹起腿,倚在那枕頭上,“哪怕隻借他的名頭,以蕭重光如今之威,也是一個極大的臂助。他們不肯借道給我,但有這位尊神在,這是筆不得不做的買賣。”
秦溫吉道:“你覺得與皇帝相争,他能赢?”
秦灼沒有立即說話,腳靜靜垂着。香爐裡煙氣直上,映在秦灼眼中像一線環首刀光。他輕輕說:“實話講,我有點怕他活不到那個時候。”
“以他如今的聲勢人望,遲早能坐上那位置。但蕭重光……是個不要命的,從不知道什麼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溫吉,他現在也算個統率三軍的将軍,但壓根沒把自己當成青山過。他的麾下是柴,那他就要做頭一根被燒的柴。身先士卒,好笑吧?現在這個世道,他真這麼做,他真做得到。”
秦灼喃喃道:“我答應和他好,也是想拿這事做個牽絆。等他再身犯險境,想起我,至少能有個後顧憂,能有點活着的盼頭。”
秦溫吉深深看着他,嘴唇蠕動,到底沒能開口。
當日聽聞蕭恒錦水鴛遇伏,秦灼當場的反應她便覺得不對,又聽說秦灼竟為這麼個露水情穿了耳,秦溫吉怒其不争之際更是駭然。
秦灼何止上了心,竟有點情根深種的勢頭。
不是好事。
秦溫吉道:“那你就當他已經死了。”
秦灼看她,眼底幽深。
秦溫吉很坦然,轉骰子一樣轉那隻吃空的茶盞。骨碌碌的響動聲裡,她手指一動,倒扣骰盅般将盞子按在桌上。
她擡首,盈盈笑看秦灼。
“如果蕭重光死了,沒有他的助力,我們要怎麼做。”
***
秦溫吉出了屋,臉上已戴好那半副面具,顯得青面獠牙。
陳子元正從外頭候着,遠遠和她目光一觸,便走到跟前,把手一攤,意思是我說吧,你哥真不是玩玩。
秦溫吉沉默一會,突然問:“蕭恒身邊有沒有我們的人?”
陳子元乍沒明白,說:“他還用咱們看着?他那本事,真一塊打仗,隻怕還要轉過來幫我們。”
說着他看向秦溫吉。
秦溫吉深深注視他。
陳子元心裡發毛,一個念頭突然鑽進他腦子裡,他忍不住問:“溫吉,你不會是想……”
秦溫吉說:“戰場之上,刀劍無眼。”
陳子元強行用理智壓住聲音,警告道:“那你就是要你哥的命。”
秦溫吉一嗤,“為情而死,他也太不中用。”
陳子元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可怖之感,那個想法不容抗拒地掙騰出來。陳子元呼吸幾下,低聲問:“裴公真的病倒了?”
秦溫吉道:“給老師問診的醫官也在,你盡管去問。”
陳子元問:“他病倒,真的是因為舊疾發作嗎?”
天光霎地一響,撲簌簌一樹鳥飛。
紛紛鳥影缭亂,映得秦溫吉一張臉又沉又靜。她看着陳子元的臉,面無表情。
突然,秦溫吉目光移向他身後,擡起半邊唇角。
軍靴踏聲定在身後。
陳子元回頭,看見褚玉照被廊影籠罩的臉。
媽的,一打二。
陳子元咬咬牙,“咱們還需要蕭重光的匡助,你别糊塗!”
秦溫吉冷冷道:“南秦的恥辱要秦人自己洗雪,不勞旁人費心。”
陳子元剛要開口,就被秦溫吉截然打斷:“秦灼叫姓蕭的灌了迷魂湯,你也跟着犯渾。和蕭重光合兵以來,他倒是勢如破竹,從潮州都打到大西北去了。虎贲龜縮此地,可曾前進過一步?聯盟要兩廂得宜,你去問秦灼,他都賺了什麼?從來隻有賠了夫人又折兵,他是貼了自己還給人家倒數錢呢!”
陳子元沒說話。
他拍了拍秦溫吉的肩,下巴指了指身後。
門已然打開,秦灼倚門立着,似笑非笑。接着他袖子一抛,地上一聲清響,骨骨滾到秦溫吉腳下。
秦溫吉任那枚虎頭扳指碰到鞋尖,一動不動。
秦灼不再看她,轉身回屋,哐地關上門。
***
英州府衙收拾出來,不缺廂房,梅道然卻仍和蕭恒一間睡。
戰時忙碌,命懸刀頭,倒是許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蕭恒但不在家仍習慣合衣睡覺,刀置在手旁,枕着手臂問:“岑郎的喉嚨又不好了嗎?我上次過去,見他又把鹦鹉挂出來了。”
“是,去華州後悲痛過度,嗓子用得太厲害。那天城頭的情形你也見了。”梅道然靜了許久,“隻怕此後再難好了。”
蕭恒曉得他為岑知簡的喉嚨費了多大心神,一時不知要說什麼。梅道然卻笑一笑,把這話揭過去,隻問:“南秦郡君到了?”
蕭恒應道:“約莫和我們前後腳。”
“你家去要仔細。”梅道然說,“畢竟人家就一個哥哥。”
“嗯。”
“拿刀剁倒不至于,但聽說她一手鞭子使得也是出神入化。”梅道然有些擔憂,“還是我陪着你。”
蕭恒笑了笑,“你也不能總陪着我。”
“也是,”梅道然沖他一笑,“不過有人護你,估計那鞭子再狠,也抽不到你身上去。”
說到這裡,他有些歎息:“其實你和秦少公,我本是不大願意的。我總覺得他不夠疼你,先前還那麼作踐你。”
蕭恒扭過頭,靠在枕上等他下面的話。梅道然抱臂看着房梁,也給了蕭恒想聽的轉折:“直到你這次出事。”
他沒多說,轉頭看向蕭恒眼睛,笑道:“日子總是你們自己過。”
蕭恒正想說什麼,忽然聽見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幾乎是和梅道然同時翻身坐起。門被叩了兩聲就自外推開,李寒匆匆跨進,臉色難得有幾分慌亂。
“最新的邸報到了,狄族繞道包圍甘州,崔清帶兵援助……”李寒頓了頓,“不幸戰死。”
蕭恒立時拔地站起。
“她駐兵陽關,正在平定流寇之亂。收到甘州府求援,她自己先率小隊精銳前往。”李寒深吸口氣,“半個月後,細柳營趕到,屠盡甘州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