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着,從樓道傳來了一把響亮的女聲,“方勝寒!你在這兒嗎?”是李玉霞的聲音。樓道空曠,聲音一大就傳到了樓下來。
兩人對望一眼,吓得一個挺身,往樓下跑去。
路遙順手把手帕胡亂地塞進褲袋裡,“老妖婆無處不在。”
“你别這樣說我媽!”
方勝寒怒瞪了一眼路遙,心裡卻高興又興奮。
和路遙一起玩着猶如捉迷藏的遊戲,雖然很幼稚,也不知道到底要躲着父母到什麼時候,但隻要不被發現,心情就很好。能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和小混混一起厮磨時間,有種叛逆的快感,像電流一樣流竄全身。
他從小到大隻會一味地服從,在父母定好的框架下成長,但凡有一絲要逃離框架的意思,就會被四方八面的壓力推回去。方勝寒知道,這個名為精英的框架是别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多少家庭沒有的資源,都可以在裡面找得到。
可他就是想逃離,他在裡面被壓縮得喘不過氣,發不出聲音。面對别人豔羨的贊美,隻能把痛苦的一臉藏起來。
但他實在需要喘口氣,需要一個可以發洩的地方,讓他活得像個人——一個可以主宰自己行為的人。
所以看到路遙抽煙的時候想抽上一口,嘗試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躲開煩悶的應酬。凡是父母不允許的事情他都想去嘗試,每做到一樣,就有種逃離了框架的快意。
和路遙一起從26樓一口氣跑到了13樓,再也走不動了,雙腿累得顫抖起來,把一周的運動量全透支了,身體疲倦得叫嚣着痛,心裡卻爽快得不行。
路遙也是累得不成人形,擺着手喘氣,“不行了……實在奉陪不下去了……”
汗水沾濕了全身,換來了運動過後的痛快感,方勝寒拍了拍路遙的背以示感謝。兩人手撐着膝蓋,喘了好久的氣,互看一眼,又笑了出來。
方勝寒看了一眼腕表,“不跑了,坐電梯下去吧。他們應該走得差不多了。”
從樓道走回酒店内堂,猛烈的空調風一吹,濕溜溜的汗水瞬間幹了一半,剩下兩張潮熱得發紅的臉,與高級酒店十分不配。
方勝寒卻覺得渾身舒暢,他就想要這股與上流社會格格不入的感覺,能讓他暫時逃離父母的掌控,做一個普通的十幾歲少年人。
電梯口站着幾個衣着整齊的人,見到兩個少年渾身臭汗味,一個衣着寒酸,腳上踏着拖鞋,一個雖然斯文,卻滿臉潮紅地傻笑。
路遙說:“老妖婆肯定在門口候着你,被她逮住了你可别怨我。”
方勝寒知道今晚回去少不了一頓臭罵,但時光倒流回去,他依然會跟着路遙逃離出來。
電梯很快到了一樓,兩名少年默契地裝作不認識,從電梯出來,分開兩頭各自離開。
路遙走了兩步,又悄悄地折返回去,躲在大堂門口不遠的裝飾花瓶後面,偷看方勝寒。
方頌斌夫婦把客人一個個送走之後,果然如路遙所說的一樣,杵在大門附近,臉上一片怒容,看到兒子緩緩地走了過來,壓抑着聲量,低聲罵道:“一整晚你到底去了哪裡?!!”
方勝寒摸了摸肚子,小聲道:“拉肚子了,去了洗手間。”
路遙噗嗤地笑了出來,他忘了,方勝寒是個演技很好的人。
方頌斌打量着兒子,“臉怎麼這麼紅?”
“便秘,憋紅了……”
李玉霞又氣又擔心,她的兒子從小到大都不會說謊,是個正值老實的好孩子。可是她作為女人的直覺是天生的,鼻子靈敏地嗅到兒子身上濃濃的汗味,便皺着眉頭不說話。
方頌斌說:“下次上廁所也得說一聲。”他并不關心孩子的身體,反而說道:“叔伯們回去之前到處找你,說要跟你約個時間吃飯!等下回去逐個給他們打電話道歉,知道嗎?”
“嗯……知道了。”
父母二人教育孩子不會就這麼完了,礙于還在外面,很多話等着回到家再說。于是推了推方勝寒,催促着朝地下停車場走去。
李玉霞走在最後面,盯着兒子身後的衣服,雪白的衣服上有一道道灰塵落下的印。原本清爽的布料因被汗水濕透了而黏在背上。貼身的長褲也皺巴巴起來。再看原本蓬松的頭發,現在一束束地粘在一起,還不斷地散發着汗臭味。
她沒有說話,隻沉默地跟在身後,等電梯來到了1樓,正準備擡腳踏進去,轉身之間,掃到大堂角落一道灰色的人影。酒店大堂裡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原本是不會特别注意到某個人的,可是那道人影的衣着和酒店實在太不搭調。
李玉霞疑惑地想細看個究竟,卻被酒店員工擋住了視線,隻看輪廓的話好像有些眼熟。
幺姑也到處找孩子,好不容易在酒店大堂看到路遙,上前就一掌拍在孩子的腦袋上,“臭小子,讓我好找。我告訴過你,在後門等我,你倒好到處跑,要是被我領導看見了怎麼辦。”她眼尖,一眼就看到路遙沙灘褲的口袋鼓鼓的,問道:“偷了什麼東西?”
路遙把手帕拿出來,“什麼偷啊,同學的。”
手帕和方勝寒的衣服是同一牌子的,绀色的手帕上秀了一隻可愛的小熊。
幺姑笑道:“哎喲,還拿了人家女孩子的東西拉?臭小子,你可别早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