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熄了火,車廂内的空氣漸漸地冷徹下來,凍得李玉霞吸了吸鼻子。她一向以硬朗堅強女魔頭著稱,鼻子吸溜的一下吓得方頌斌以為老婆傷心得哭了,連忙轉過頭來細看。
這一看,總算打破了夫妻之間的沉默。
李玉霞長歎一聲,仰頭靠在椅背上,兩眼失去焦距地看着灰色的車頂,“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我真不相信勝寒會是……”同性戀三個字難以啟齒,她含糊了幾聲,還是沒能把話說全。
入行以來李玉霞遇過許多大案,多麼光怪陸離的人世間都被她見識過了,再艱難的案件在她手裡都能化腐朽為神奇,轉危為安,一場場勝訴下來,仿佛沒有她不能解決的案件。
唯獨這一次,她惶恐起來了。
要不是上周末向以言把他們留下來,告知了這麼一個真相,他們真不知會被孩子隐瞞到什麼時候。
剛聽向以言說方勝寒是同性戀的時候,夫婦倆還半信半疑。向以言的品行,他們多少有聽說過,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多少得打點折扣。本着事情重大,甯可信其有的态度,夫妻倆偷偷地開車跟在孩子身後,沒想到好巧不巧地被他們看了個正着。
想起方勝寒和男同學互相親吻的一幕,真是心如刀割,痛苦萬分。
方頌斌難得溫情地握了握李玉霞的手,安慰道:“勝寒才16歲,以後的路還長,說不定長大了就能改過來。這是病,我們找心理醫生……”
“别自欺欺人了。”李玉霞緊鎖眉頭,擡起頭來,和丈夫對視,“同性戀是不是病,你我心裡都清楚。你也有過16歲,那時候你會親吻你的男同學?”
方頌斌光是想象一下就覺得惡心,沉吟了一陣,惱火于自己的無能為力,一跺腳大吼了一聲洩憤。
這事他其實心裡清楚,根本不是他們能解決的問題。如果同性戀能通過什麼方式來糾正的話,那世界上就不存在這麼一個群體了。
他們兩夫婦是高知識分子,接手過的案件有如恒河沙數,本該是最理性的一群人。可是事情涉及到了自己的孩子,就另當别論了。
即使心裡知道不可能,還是想嘗試一下,說不定存在一個奇迹,或者一個可能性,方勝寒能變回一個正常人。
夫妻倆對望了一眼,他們結婚多年,即使平時各忙各的聚少離多,該有的默契還是有的。
李玉霞說:“至少該讓勝寒離開這個同學。可能是鬼迷心竅了,才變成同性戀。”
方頌斌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這事不能操之過急。青春期的孩子特别敏感,凡事别太過了,讓他産生逆反心理以後就再也不聽我們的了。”
夫妻倆的想法不謀而合,這麼一說定了,兩人心裡稍稍安定了一些。方頌斌的手不再抖了,發動了汽車,“先回去吧,天氣冷,這裡不是商量事情的地方。”
到了周末。方勝寒如約來到了路遙的家。可能來的次數多了,熟絡起來,幺姑沒有以前那麼熱情,不再招呼路遙帶方勝寒到樓上玩,也沒有忙進忙出地做飯。
她鮮有地坐在客廳,陪兒子和同學看電視聊天,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
周末的電視台播放着籃球比賽,兩個男孩正讨論着剛才的三分球,幺姑忽然來了句:“我看你們一到周末就一起玩,平時沒跟别的同學來往嗎?”
路遙看得入神,敷衍了句,“有,有那麼幾個。”
“怎麼不見你帶回家裡玩?”
路遙奇怪地看了媽一眼,“你想我帶一群人回家嗎?我們家又不大,放不下這麼多人。再說了你平時總喊累,我帶他們回來把房子弄亂了,到頭來還得你來收拾。”
放在平時,幺姑定會斥責兒子兩句,今日卻一反常态,鼓勵道:“你帶他們來玩,媽媽肯定歡迎啊。”
路遙撇嘴,“媽,我好怕,這不像是你會說的話。”
幺姑放緩了語氣,“媽是真的希望你能多交朋友……”她瞄了一眼方勝寒,見對方津津有味地看着球賽,重複道:“媽為了你不怕累,想你多認識認識朋友。”
路遙越聽越覺得今天的媽有些奇怪,似乎話裡有話,便直截了當地,“媽,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這麼一來,連方勝寒的注意力也被拉了過來。
幺姑尴尬地笑了笑,她還沒想好該如何跟眼前兩個男孩攤牌,找了個借口站起來,“我炖的牛腩快好了,去看看火。”急急忙忙地離開了客廳。
方勝寒是個洞察力強,特别會看臉色的人,在酒會裡練就的功夫這下派上用場。他看向幺姑的背影,小聲提醒道:“阿姨定是有心事瞞着你。”
連方勝寒也看出來了,路遙又怎麼會察覺不出。他有些憂心地輕喟,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巴,有些話猶豫着要不要告訴方勝寒。
誰知方勝寒料事如神,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他一步,把路遙藏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别擔心,準是你爸快出獄了,她有些緊張。其實這是好事,你們一家團圓了,以後阿姨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路遙怔了一陣,眉頭輕鎖,“……你怎麼知道我爸坐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