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次’坐在我對面皺起眉道:“這個條件明明那麼簡單,但是居然沒人願意。”
想想也當然啊。死都死了,重來一次也不會活下來,得利的還是其他人。隻要我之外的任何一個人選了,我就得救了。倘若除了我之外的每一個人都不願意犧牲他的性命來救我,那我為什麼要犧牲自己的性命去救他?
還不如大家都這樣,誰也不虧,誰也不賺。
但‘王雅次’願意。
她氣鼓鼓道:“他們都不選,于是我就選了。看他們那副嘴臉真難受。”
“而且,”她放緩了速度,柔聲道:“我想媽媽活下去。”
“所以對不起,”她擡起頭看向我,聲音有些底氣不足:“沒能在一開始告訴你這個結局,我很抱歉。”
她歉意地看向我,怯生生道:“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現在你知曉一切之後,再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可以在那個晚上選擇來或者不來,你願意嗎?”
……
……
我松開攥緊棋子的手,擡起頭看向坐在對面的鈴木,輕輕道:“在10月31日,我會在我重來之前的那個時間點死亡。”
“這是我重來的代價。”
“沒什麼的,”我看着安靜過頭的鈴木,安慰道:“我想做的事情都做的了。死亡并不是終點,活着不一定……”
我想說活着不一定幸福。
但我無法說出口。因為我想活着,幸福美好的人生就在眼前,明明我一伸手就能夠到,但現在那隻是海市蜃樓。
鈴木突然掀翻了我們中間的矮桌,連帶着上面我快赢的棋面。棋子散落一地,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冷漠道:“所以你們要說的是什麼?”
屋外侍候的家仆聽到聲音趕忙跑進來跪在門口等候差遣,鈴木朝他們厲聲吼道:“滾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
于是家仆又戰戰兢兢地退下。
鈴木踩着棋子走到我右手邊,投下好大一片陰影。
再開口已不複剛剛的憤怒。
他諷刺道:“活着不一定幸福?”
“這句話你們怎麼想出來的?”
“為什麼不說了?”
他重複道:“為什麼不繼續說了?”
鈴木向來是溫和的,除了從前給我下命令的時候。但那種時候大多都是因為基于客觀事實我最好做與我脾性不符合的事情時,他才會用命令的口吻。
這種略帶着譏诮的諷刺從來都沒有。
我彎了彎腰,将自己一直握在手裡的棋子随意地放在榻榻米上,低着頭看着那枚棋子淡淡道:“活着不一定幸福。”
“但哪怕不幸福,我也想活下去。直到我得到幸福。”
“可我有什麼辦法呢?這個結局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過了很久,身上的陰影才消失,鈴木的腳步聲響起,在不遠處停下。
“需要我做什麼?”
我轉過頭望去,鈴木的臉上很平和,他又恢複到了從前的模樣。
“很多,”我想了想改口道:“其實也不多。大部分我都會在這幾天解決,主要是……”
“主要是那天之後的事情需要拜托你幫忙。”
“幫忙通知一下他們說我身故的消息,幫忙遮掩一下我的死因,我不想讓他們覺得我是因為改變軌道才死的。”
話剛說完,鈴木便強忍着不耐煩道:“難道不是嗎?他們很脆弱嗎需要你這樣護着?”
我被他嗆得不知道如何開口,嘴角嗫嚅了兩下不敢說話。
鈴木的聲音又在棋室裡響起:“還有呢?”
“還有就是墓志銘的事情。”
我擡起頭看向鈴木,認真道:“我想好了墓碑上刻什麼。”
【王雅次,生于27,死于28,她說她這一生很快樂。】
“就這樣就足夠了。”我重複道:“照片的話,我最近會拍一張的,其他便沒什麼了。”
“哦還有,”我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膝蓋,輕聲懇求道:“那個時候,大家都很突然……”
“可不可以拜托你,幫忙處理一些他們沒注意到的事情。”
我看着自己的膝蓋,突然想起了今天來這裡見到鈴木時的眼神。
他的目光如我預料的那般令人安心。他的目光裡有惬意輕松,也有愉悅平靜,最大的還是可靠。他一直都是這樣,永遠在這裡,隻等我們這些需要他幫助的人回頭。
倘若我們帶着或濕漉或明亮的目光看向他時,他目光裡的可靠從來都沒閃爍過。這樣的目光告訴我和星野,告訴他的朋友,他一直都在。
我們可以一直利用他。
想到此,眼淚終究是奪眶而出。說不清是愧疚多一點還是害怕多一點,總之眼淚像雨季連綿不絕的雨滴,大顆大顆地砸在我腿上,隐入深色的布料裡不見蹤迹。
我哽咽道:“對不起,我”
“為什麼要道歉?”鈴木打斷我,問道:“為什麼要道歉?”
“失去生命的是你,你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在我死亡的這件事裡,唯獨對你很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