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四點鐘的時候,病房内外都很安靜,無論之前發生了什麼,這個時候的大多數人都已歇息不再折騰。王雅次病房外的人都離開了,除了夏油傑。夏油傑一個人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鈴木和兩個小孩坐在病房裡面。沒人睡着,但每個人都很安靜,連哭泣聲都沒有。
于是王雅次母親,紀岚引起的聲響有些過于刺耳了。先是門外夏油傑的一聲驚呼:“紀阿姨……”
再然後是病房門被猛地推開的聲音。安靜了一秒後,一個人影快步走到病床邊。說是走,可身體的姿态看着像在跑,說是跑,可她的步伐又沒那般靈活,給人一種她有所顧忌的感覺。
她的步伐踉跄,不是這隻腿絆倒另一隻腿就是那隻腳崴了,走得不太穩健。
津美紀看到母親出現,眼淚又開始洶湧,站起身情不自禁地喊道:“媽媽……”喊完她又捂住嘴,像是怕打擾了紀岚一般。事實上紀岚也的确沒聽到小女兒的呼喚,直愣愣地盯着病床上大女兒的睡顔,右手顫巍巍地撫上王雅次的臉頰。
伏黑惠站在原地握緊了拳頭,看着母親小心翼翼的動作,沉默地低下了頭。
紀岚手不斷地撫摸着女兒的臉頰,噙着眼淚看了又看,然後回過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鈴木,渴求地看着他。隻要鈴木那孩子說還有希望就有希望,沒準在這段時間裡他找了很多辦法。
概率低也沒關系,無論是什麼風險,有什麼後果紀岚都願意承擔,隻要鈴木一個肯定的眼神,紀岚做什麼都願意。哪怕到最後,小次變成植物人也沒關系,哪怕她就這樣一直睡着也沒關系。
可鈴木沒給紀岚一個眼神,隻緩慢又堅定地搖了搖頭。
同時,紀岚也看見了鈴木胸前那一大攤的血迹,頓時心跳如鼓。紀岚不可置信地回頭,在王雅次臉上仔細翻找,終于在耳垂下邊的連接處發現了一絲微不可見的血點。
紀岚有些害怕,伸出手去擦掉那枚印迹,想要去否定一些東西。身子還溫熱着呢,怎麼可能已經死了。鈴木那孩子是很厲害沒錯,但總有疏忽的時候,肯定是他搞錯了。可擦着擦着,紀岚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小次最怕别人碰她的耳朵,除了她自己之外,誰碰都會癢,耳朵燒得紅彤彤,讓她坐立難安。于是無論什麼狀态,隻要碰到她的耳朵她就會條件反射地避開,睡覺時也不例外。可現下,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紀岚崩潰了,想要抹去血迹以此來否定的東西反而被自己證實了。她眼中蓄積的淚水終于滴下,閉上眼睛無助道:“怎麼會啊……”
“怎麼會啊……”紀岚睜開眼睛看着病床上宛如熟睡的女兒,崩潰道:“怎麼會啊……”
“我的女女啊,我的女女,你怎麼可以不要媽媽……”
紀岚順了順王雅次鬓邊的耳發,毫無形象地跪在床邊,不顧及其他病人的休息,凄厲哭喊道:“你是我的寶貝啊……你是我的寶貝,你怎麼可以不要媽媽自己先走了啊……”
“寶貝啊……你讓媽媽怎麼辦才好啊……”
紀岚抹了把眼淚,突兀地露出一個笑容,柔聲道:“是不是很痛?”
她扶着床站起,朝病房裡的鐵櫃子沖去,一邊堅定道:“你别害怕,媽媽馬上來了。”
誰也沒想到有這個變故,所有人都猛地站起身想要攔住她,包括門外的夏油傑。剛剛跟在紀岚後面一直默不作聲的王華似乎早有預料,連忙伸出手去攔。可紀岚像是知道丈夫的打算一般避開了丈夫的手,猛地沖出去,速度快到誰都來不及。
好在有鈴木,千鈞一發之際鈴木用了術式,等夏油傑和王華将她控制住後才解除術式。津美紀和惠也從驚愕中回過神,朝鈴木說謝謝。
似是知道自己尋死無望,王雅次的母親被兩個成年男子包圍着,毫無儀态地坐在中間大哭。鈴木知道王雅次的母親很愛她,可沒想到她母親會尋短見,估計王雅次本人也沒想到。
在這之前,鈴木見過王雅次的父母,是一對很和善,很有修養的夫婦,交流時的言談舉止也很随和周到,比王雅次這個從小在日本長大的小孩還要注重禮儀。有幾次,鈴木順路送王雅次回家的時候看到她父母在公寓門口等她。在車裡看到站在門口的父母時,她抱怨道:“早就給過他們鑰匙了,但每次來的時候都要在這裡等我。不下雨不曬太陽要在門口等就算了,偏偏刮風下雨的時候他們也要在這裡。”
說罷,車還沒停穩,王雅次就推開車門朝門口的父母奔去,似乎還在責備,她父親笑笑沒說話,母親擡起手拍拍她的肩膀,嘴裡應承着“知道了知道了。”然後擡頭朝落在後面的自己招招手,面容很是慈祥。
可現在,王雅次的母親沒什麼儀态可言,她父親看起來也是強弩之末。
這個夜晚是在死寂和哭聲中渡過的。鈴木覺得自己睡過了,得到了短暫的休息,但又好像沒有,因為哭聲一直不絕于耳。但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徹底清醒了。津美紀和惠靠在一起睡着了,床邊趴在王雅次身邊的是她的母親,不知道有沒有睡着,旁邊守着妻子的父親似乎是一夜未睡。
聽到鈴木的動靜,王華擡頭看了一眼鈴木,鈴木掏出手機比劃了一個打電話的姿勢,王華點點頭又回過頭專心地守着自己的妻子。
鈴木猶豫了一秒,但想了想還是擡腳離開。淩晨三四點還在的夏油傑已經不在了,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不重要了,鈴木走遠些,撥出号碼聯系殡儀館的人。
挂完電話後醫院内的人都像醒過來一般變得嘈雜,鈴木沒再進到病房裡,就在門口坐着。過了一會兒,津美紀推開門走了出來,四目相對,兩人皆是無言。
鈴木歎了口氣站起身揉了揉津美紀的腦袋,輕聲道:“去洗把臉吧。”
津美紀悶悶地“嗯”了一聲,又離開了。再過了一會兒,殡儀館的人來了,等處理完所有的手續後便将王雅次從病床上挪到了靈車裡,在一片沉默中朝王雅次家的方向開去。
離開時殡儀館的工作人員鞠了一躬,言語裡包含悲痛:“鈴木先生,請節哀。”
鈴木點點頭回道:“嗯,謝謝。”
工作人員站起身,從公文包裡掏出文件遞給鈴木,一邊道:“這是紙質版本的流程,稍後我的同事會發送一份電子版到您郵箱,請注意查收。任何有疑問或者需要改進的地方都可以随時聯系我們。”
“好。”
靈堂布置好已經是上午九點鐘了。第一個來的人是夏油傑,他似乎沒料到鈴木也在,有些驚訝,但旋即反應過來,遞上禮金後又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