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并不寬敞的官道上疾馳,蔺甯背靠車廂,沖小厮道:“快點!”
說來奇怪,他剛剛穿越過來時,第一次坐馬車還難受的吐了出來,不想這一呆就是大半年,在遠離工業文明的時代裡生活久了,竟也逐漸适應了馬車這種出行方式,人還真是一種會自我調節的生物。
駕車的小厮像是要哭出來,“大人,小的再快,也、也快不過金吾衛的馬啊。”
蔺甯心裡一沉,隻聽見身後的馬蹄聲逐漸逼近,一下下敲擊着大地如轟雷過境。
何索欽跑在最前面,西番人本就善騎射,他的坐騎又是千挑萬選的良種,小厮不敢與他正面争鋒,倏地一下勒緊了缰繩,馬車乍然停住,車内“咣當”一聲,裡面的人顯然被撞得不輕。
何索欽聞聲哈哈大笑起來,“我尊貴的陛下,可是撞疼您了?”
蔺甯捂着額頭,電光火石之間有了一個念頭,他細細回想了下建元帝說話的語态,刻意裝出一副有氣無力的嗓音,說道:“朕本就是行将就木之人,即便被你抓住又如何?你抓了朕,不過是抓了一個皇帝,大洺會有下一個皇帝,下一個皇帝會踏平西番,屆時西番便是人間煉獄!而你,何索欽,是你令西番從此萬劫不複,你就是那亡國滅種的禍首!”
“好口才。”何索欽冷冷地回道:“你們大洺人善于詭辯,可詭辯能救你的命嗎?
“朕無需你救命。”蔺甯手心冷汗直冒,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更不知道怎樣才能拖延時間等來救兵,“你要殺便殺,即便朕死了,大洺也不會亡。”
何索欽哼笑一聲,不再搭話,徑直從馬背躍上車頂。蔺甯隻感覺車廂狠狠震了一下,但見一把鋼刀倏地從眼前掠過,車頂瞬間被捅出一個窟窿!
而另一頭,何索欽像沒事人似的順勢坐下,抽回刀拿在手裡仔細看了一圈,“切,竟然沒有血,看來沒砍中。”
前室駕車的小厮被這一幕吓破了膽,嗷嗷亂叫着滾下馬車。
蔺甯提着一口氣,躲在車廂裡動也不敢動,若不是他方才一直緊貼着車壁,這條小命恐怕就要交代在這了。何索欽一擊不成肯定還要再來一擊,刀劍無眼,他還能躲幾次?
這一刻他突然後悔了,建元帝性命與他何幹?這裡的一切又與他何幹?他為什麼要做這種蠢事?他該在山崩爆發之時找個地方躲起來,等着災難過去,等着救兵到來。
事到如今,是他自己一步一步将活棋走成了死局。
是他非要做那個引開敵人的誘餌,又能指望誰不顧性命地前來搭救他這個誘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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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元祯沒有下馬,伸臂一把扯過回話士兵的領口,幾乎是将他整個人都拎了起來,“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那士兵是個斥候,此番就是前來報信的,這會吓得話都說不利索了,“回、回殿下,山崩之後,不少人都是沿着小路跑的,但凡跑出來的,都已被我們平安護送回去。剩、剩下的便是沒跑出來的,那、那……要麼是被西番人虜了去,要麼就是真的兇多吉少……”
褚元祯深吸一口氣,“你确定跑出來的人裡面沒有太傅?”
“沒有。”士兵哭喪着一張臉,“真的沒有,太傅或許……”
“夠了!”褚元祯不願再聽下去,“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們找不到,我親自去找!”說罷調轉馬頭,作勢就要進山。
成竹見狀趕忙追了上去,他知道自己攔不住,隻是說道:“殿下,西城門那裡已經打起來了,神機營的火炮暫時将西番人攔在了外面,嚴将軍按計劃帶着兩萬邊軍從後方包抄,好不容易才穩住了局面,大洺軍隊不能各自為戰,将士們需要一個主心骨。”
話裡話外,都在提醒褚元祯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褚元祯臉上閃過片刻的猶豫,随後勒緊了缰繩。
也是在那一刻,他做了一個看起來有悖常理的決定:他抛棄了刻在心底多年“苟利社稷,死生以之”的教誨,生平第一次把某個人的安危放在了身為皇子的責任之前。
隻因為那個人是蔺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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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索欽甩掉了刀上的血珠,饒有興緻地圍着馬車打轉。
他剛剛将大洺的太傅從馬車裡逼了出來,可笑的是,堂堂太傅竟然故弄玄虛,假裝建元帝的聲音騙他,氣得他一刀砍了駕車的小厮。現在,那名小厮的屍首就橫在太傅腳下,而太傅則是一臉悔不當初的表情,何索欽最愛看這樣的戲碼。
“我原想一刀送你上路,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欺騙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何索欽盯着蔺甯,“你們大洺有個成語叫做‘生不如死’,你體會過嗎?”
“我們大洺還有個成語叫‘磨磨唧唧’,說的就是你這樣的人。”蔺甯用後背抵住車廂,他其實怕的要命,雙腿幾乎要支撐不住,“我還可以教你一個成語,叫‘快刀斬亂麻’。”
何索欽咧開嘴笑了,“我不想與你廢話,隻想看你趴在地上向我求饒。”
周圍忽地爆發出哄笑,蔺甯擡眼望去,那些本該是鎮守禦前的金吾衛,如今卻與西番人沆瀣一氣,無情地嘲笑着自己的同袍。此種局面,又該怪誰?
“我很好奇。”何索欽道:“大洺文臣都像你這般刀不離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