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元祯寅時三刻才到别院,裘千虎蹲在屋子前打盹兒,褚元祯踢了他一腳,問道:“給太傅看過了嗎?顔伯怎麼說?”
裘千虎一個激靈站了起來,“看了。”抹了把臉又道:“右臂是脫臼了,但手腕那裡不大好……”
褚元祯聽到“不大好”三個字就慌了,掀開簾子就要進屋,裘千虎哪裡敢攔着,趕緊躬身退了出來。
床上的簾帳不透光,褚元祯嫌礙事,将簾帳整個兒撩了起來。這是一張拔步床,在尋常架子床的結構外還多了一個木制地台,地台長出床沿三尺有餘,兩側都打有側櫃和矮凳,褚元祯就近坐下,細細打量起蔺甯。
或許真是累了,蔺甯睡得很熟,褚元祯伸手在他的額頭上摸了摸,還好,不燙。
自打上次蔺甯受傷,褚元祯就落下了一個毛病,隻要看見蔺甯睡得一動不動,就會下意識地去探他的額頭。除夕那日,蔺甯去太行關看他,那一夜褚元祯幾乎沒敢合眼,總擔心蔺甯玩雪把自己玩病了,最後給他蓋了兩床被褥才安心。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褚元祯覺得蔺甯這一口咬的真是狠,自從被折騰了那麼一回,他就把這人歸到了“弱不勝衣”一類,原來一個小小的發熱就能要人半條命,他當真是怕了。
夜深人靜,連鳥蟲都歇息了。
蔺甯這一覺睡得不算踏實,他怕壓到右臂,特意側卧而眠,睡夢中覺得渾身僵硬,便想翻個身松泛一下。
哪知他這一動,竟令褚元祯跟着緊張起來,慌忙伸手過來扶他。
蔺甯半夢半醒,愣了片刻才認出這是哪裡,“你、你回來了?”
“嗯。”褚元祯上下打量他半晌,“哪裡又疼了?要不要去叫顔伯?”
“你……”蔺甯皺了皺眉,“大半夜的不睡覺,趴在我床頭幹嘛呢?”
這一問把褚元祯問懵了,耳根頓時變得通紅,當即向後退了兩步,“沒做什麼,我剛回來。”
這樣的解釋很是蒼白。
都說情人眼裡出西施,褚元祯的害羞落在蔺甯眼中就成了可愛。其實回來以後蔺甯等了許久,最後實在是撐不住了才睡下,他覺得褚元祯對自己是有些感情的,卻又拿不準這樣的感情代表了什麼。小時候聽家裡的老人打趣:男追女,隔座山,蔺甯覺得,如果要追褚元祯,可能隔着一座珠穆朗瑪峰外加一個馬裡亞納海溝,畢竟他也不知道,像褚元祯這樣保守的古代人能不能接受同性之愛。
想到這裡,蔺甯問道:“你剛回來就來看我,這麼擔心?”
“我……”褚元祯一時語塞,耳根紅了個徹底,“我就來看看,你怎麼醒了?”
“怕啊。”蔺甯佯裝輕歎,“半夜醒來,就見一人在床頭直愣愣盯着自己,若不是我膽大,這會兒就被吓死了。”
“我沒有。”任何辯解都顯得無力,褚元祯幹巴巴地張了張嘴,“那我走了。”
“哎别啊。”蔺甯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撈了回來,“來都來了,搭把手呗,扶我起來坐一會兒,我這胳膊使不上勁。”
都說病人自帶猶憐體質,這招對褚元祯十分管用,他上前兩步,把蔺甯從床上扶了起來,讓他倚着一側床頭坐好,又拿過一個軟枕墊在他腰下,全程注意着沒碰蔺甯的右臂,末了才問:“這樣行嗎?”
“行。”蔺甯滿意地點點頭,“五殿下很會伺候人嘛。”
“裘千虎說你手腕不大好。”褚元祯岔開了話題,“手腕怎麼了?顔伯怎麼說?”
“骨頭折了。”蔺甯淡道:“何索欽那一下真是狠,還好折的隻是手腕,不然真是個廢人了。”
褚元祯沒接話,蔺甯手腕傷得最重,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想盡辦法也要留何索欽一命,他不能允許何索欽這麼痛快的死掉,死太容易了,可這筆賬總得算清楚,這份痛楚總得讨回來。
蔺甯擡起右腕看了看,“顔伯說一個月不能沾水,三個月不能有大幅動作,我連吃飯都是問題。”
“沒關系,你且在這裡住幾日,等可以下地了,便搬去我府上。”褚元祯像是在說一件尋常瑣事,“半年反省期已過,月底我就回來了,羽林衛的整頓初見成效,我可以在府裡處理公務。即便我不在,顔伯也會照顧你。”
“搬、搬你府上?”蔺甯回憶起上次搬府的情景,其結局可不算太好。
“這一次父皇已經恩準了。”褚元祯看透了他的心思,“你向父皇讨要的新宅邸,也準了,南街上有一處三進院很是不錯,後門與我的宅子僅隔了一條街,你抽空去看看,若是喜歡,就讓人将地契拿來。”
蔺甯詫異地瞪着眼,“地契?誰掏銀子?難道不是等着陛下封賞嗎?”他納了悶了,褚元祯選宅子跟選白菜一樣,古時候的官二代這麼豪橫嗎?
褚元祯懶得與他解釋,掖好了被角,就要站起來,“天快亮了,我得進宮一趟。”
“西番——”蔺甯拉住他,“何索欽會被賜死嗎?陛下怎麼說?陛下已經回宮了嗎?”
“父皇無礙。”褚元祯歎了口氣,重新坐下來,“李鴻潛率京都營的人及時趕到,全靠你引開了何索欽與金吾衛,父皇同大哥、魏言征三人才能無恙。何索欽被抓,穆廖是繳械投降,倆人現在被關在大理寺的牢裡,西番又有了投誠之意,至于結果如何,父皇還在猶豫。”
“猶豫什麼呢?”蔺甯不解,“這是弑君之罪啊!難道要留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