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汝秉冷汗直冒,此時的他終于反應過來,這分明就是一場鴻門宴!母子反目成仇,新帝欲借此局拿掉太後一黨,而自己則成了這局中的棄子,當真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他恨自己一時糊塗收了太後的好處,如今也隻能聽天由命。
褚元恕靠在龍椅上看戲,好半晌才開口:“五弟這是做什麼呢?刀劍無眼,小心吓到母後。”說罷又看向李氏,“好好的宴席突生變故,讓母後受驚了。這裡便交由兒子處理,請母後先回去歇息吧。”
李氏的手掌搭在桌案上,神情複雜,她明白這是褚元恕給她的台階,兄弟倆人不知何時站到了一條繩上,今夜勢必要拿她李家開刀。褚元恕許她離開,無非是要告訴她:今日之事不會波及到她的頭上,但同時,她也不能再借着“聽政”之名幹預任何事情。有得必有舍,她須得拎清。
李氏笑了笑,“好,那哀家就先回去了。”
李鴻潛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太後不替臣做主嗎?!”
“朕替你做主,如何?”褚元恕高聲說道:“若簡方舟是惡意中傷,朕定會替你做主,可若不是——”
“臣以身家性命發誓,絕無中傷他人之意!”簡方舟跪在地上,快速回話,“臣有一個不成器的親戚,在宗人府的天牢裡做苦役,太傅一事便是他告訴臣的。既然錢大人也在,那臣便要問問了,臣之所言,可有半句假話?”
錢汝秉大氣也不敢喘,畢竟還有一把刀實實在在地架在自己脖子上,他閉了閉眼,認命般說道:“太傅……确實被關在宗人府。”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眼瞅着太後已經離席,衆人也不再顧忌什麼,幹脆大方地與鄰座同僚交談起來。褚元恕故意等到話聲漸息才開口,他看向李鴻潛,厲聲問道:“這是不是京都營辦得好事?!朕且問你,玉玺在哪?”
“陛下這話問得真是好笑,臣怎麼會知道玉玺在哪?即便太傅真的被關在宗人府,又能說明什麼?難道能說明玉玺在臣身上嗎?”李鴻潛轉頭盯着錢汝秉,“好你個姓錢的牆頭草,你我同為五姓中人,本應相互扶持,如今卻這般構陷我!你安的什麼心?”
錢汝秉擡起頭,他沒敢看李鴻潛,哆嗦着嘴唇說道:“老臣知無不言,太傅确實被關在宗人府,其他的老臣也不知道了,還請陛下聖裁。”
褚元恕垂着眼,神情難辨,“你們一個要求做主,一個請朕聖裁,既然如此,朕就依了你們。來人!傳朕口谕,着羽林衛指揮使協同京都府尹徹查此案,即刻前往李府,搜尋玉玺下落!”
“陛下要搜臣的府邸?”李鴻潛突然大笑起來,“好啊!好!臣明崇年間便入朝為官,當日金吾衛叛變,是臣一路舍身護衛先帝,先帝駕崩未留隻言片語,也是臣護着你登上這皇位!臣乃國舅!如今為着幾個不忠不義的小人,你竟要大義滅親搜查臣的府邸?!即便是卸磨殺驢,也未免太急了些!”
“說到這裡。”褚元恕轉了轉手裡的酒盞,“你派京都營駐守大内,究竟是為了你口中的‘護駕’,還是想效仿曹賊‘挾令諸侯’,你自己還不清楚嗎?”
“好嘛,反咬一口!”李鴻潛一腳踹翻了桌案。若是在平時,這府邸查也就查了,可眼下卻萬萬不行,如今李家門前車馬盈門,大小孝敬已經堆滿了庫房,單是這些孝敬呈到禦前,都夠有心之人參他一本,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存心使了一套連環計。
褚元恕看向李鴻潛,沉聲說道:“是不是‘反咬一口’,一查便知。朕這麼做,也是為了李氏滿門清譽,隻要你的府中幹幹淨淨,朕自會還你一個公道。”
李鴻潛閉了閉眼,終于明白這是一局“鴻門宴”。新帝登基,李氏被尊為太後,京都便有了“不拜皇帝拜李家”的謠言,起初他也懂得收斂,可各地官員的拜帖越遞越多,但瞧着褚元恕并無遏制之意,他這才放寬了手腳。如今想來,褚元恕是有意放任那些謠言,隻怪自己太招搖,竟是要自食惡果。
“府中确有各地官員呈上來的孝敬,但這孝敬嘛,就如那冰敬、炭敬一樣,試問哪位京官沒有收過?陛下若執意拿此事說事,臣大可呈上李家的賬本,看看其中有沒有陛下要找的‘玉玺’。”李鴻潛擡起頭,與褚元恕對視,“臣不怕。”
說話間,一個侍從跑了進來,是慣常跟在李鴻潛跟前的人。那人跑的急,徑直來到李鴻潛身邊,也不知他耳語了什麼,卻見李鴻潛倏地瞪圓了眼,指尖發抖地指着席間衆人,顫身說道:“好啊,好啊!各位都來聽聽,都給臣評評理!今夜,我李鴻潛奉旨前來赴宴,不曾想,羽林衛竟趁此圍了臣的府邸!臣的妻兒尚在府中,臣的犬子隻有十歲,羽林衛這是要做什麼?又是領了誰的令!”
“本宮的令。”褚元祯這時才将鋼刀從錢汝秉的頸間拿下來,他轉過身子,看向李鴻潛,“百官宴前地方官員進京,不見上官,不觐天子,獨獨登你李家的門,這般不知收斂,羽林衛早就盯上了,何須趁着今夜發難?方才陛下口谕,命本宮協同京都府尹搜查李府,可本宮人還在這兒呢,羽林衛亦無過激之舉,兵馬皆未動,李大人,您在怕什麼?”
“是你們逼我的。”李鴻潛一咬牙,抽出腰間佩劍,吼道:“京都營!”
隻聽席間響起齊唰唰的拔刀聲。
褚元祯也架起刀身,“你敢犯上作亂?”
“我是被逼上梁山。”李鴻潛道:“羽林衛圍了我的府邸,難道我還能坐以待斃?”
“你若動了手,那便是數罪并犯。”褚元祯嚴肅起來,“京都營本是守城駐軍,如今卻直入大内,越俎代庖,此乃一罪;身為兵部尚書無調兵之權,而你卻能号令京都營為己所用,擅自為謀,此乃二罪;地方官員如今個個本末倒置,大批‘孝敬’流入李府,私下受賄,此乃三罪。三罪并犯已是不可赦,你當真還要罪上加罪?”
“有何不可?”李鴻潛大笑出聲,“死亡如風,常伴吾身,韓信背水一戰尚能大破趙軍,我為何不能殺出一條血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