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凜時的目光呆滞地盯住許岌的臉,又失神般收回,落在冒着熱氣的湯面上。
許岌轉身,就要出去。
“謝謝你,救了我。”
聲音低低,幾分沙啞。聲線,語氣,和從前幾乎如出一轍。
但,他之前從不會說這樣的話。
許岌站着不動,但他又有點好奇說話人此時的神情。于是緩慢回身。
後者怔怔看着許岌,那眸中一片濕潤,沉默一會又垂眸,眼睫卷而密,遮住眼睛。
江凜時身上穿着許岌的長袖,松松垮垮,小半截頸項露出,許岌的目光又不由自主落到那些早已和肌膚融為一體的紛亂痕迹上。
他的皮膚很白,這個房間的燈很亮,那些痕迹也很明顯。
十年風水輪流轉。
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攀着血管從心底爬上來。就像在吃飯時,從湯裡撈起來一隻斷掉的蟑螂腿,上面還有尖尖的小刺。
而那碗湯已經快喝到底。
那些痕迹有點刺眼。
許是沒聽到許岌離開的聲音,也沒等到回應,江凜時擡首。
他很快察覺到許岌目光的落點,慌張地四處找能夠遮擋的東西,後來又想鑽回那被單裡去,差點打翻小桌闆。
許岌趕緊上前兩步,端起碗放到一邊,按住他,不讓他繼續作無謂掙紮,目光低垂不再看,道:“過幾天就會消了。”
他現在迷迷蒙蒙,倒是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麼寫了,之前天天啃别人脖子的時候怎麼不為别人考慮考慮。
被按住的人不動了,認命一般松開手,不再抓着被單,神色恻然,不斷重複着一句話。
“對不起……”
低啞的嗓音越來越淡,像是一縷白煙慢慢消散在房間。纖長的眼睫被淚一層一層、一點一點洇濕。
許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在床邊坐下。
印象中似乎沒有見過江凜時哭的模樣。沒有見過,自然也想象不出來。
眉尾輕揚,微微地顫,薄如白紙的皮膚透出淺淺的、病态的薄紅。
他壓着抽泣聲,呼吸失了節奏,有一聲沒一聲,半張臉捂在枕頭上,像随時都要閉氣昏厥。
許岌側身轉向另一邊,淡淡道:“你不要在我面前……”
裝可憐。
不要裝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然而,雖說痛苦不能相比較,但他承受的不堪和淩辱确實更甚于自己。
抽泣聲斷斷續續,話音也全不成型。
“那個人說……你丢下我……走了。”
“想見你……我想你了。”
他說的“那個人”應該是褚韶。
許岌垂下眼,望着灰色的亮面瓷磚,随口道:“那現在不是見到了嗎?”
他根本沒有恢複意識。這些話放以往,是不可能從他口中說出的。
衣袖一角被扯住,許岌回身,默不作聲盯着他。他縮回指尖,又收回手。
那層清明又慢慢融進黑色的瞳。亮光像抽完最後一口,扔在地上的煙蒂附着的火星,逐漸黯淡。
許岌忽然意識到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許岌捏住他的颌,強迫他擡頭面向自己。
這舉動突然,又粗暴,江凜時的眼睛微微睜大,又汪出一層水光,沒有血色的薄唇輕顫。
“我不知道。”
“什麼?”許岌不由自主加重了力道,指節隐隐作痛。
“那個人,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他說你會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
“我的名字!”
他渾身發抖,從唇間迸出同樣發顫的聲音。
無色透明的眼淚淌出,落在指尖,洇濕許岌因用力泛白的指甲。
許岌收回手。面無表情地望着他。
他似乎消瘦了些,頭揚起,引頸前傾。
許岌望着那一截線條流暢,優美,薄薄的,纖弱的,兩隻手能完全環住的頸。
如果現在,在這裡,把他直接掐死……
許岌的視線下滑,落在他左手繞了好幾圈的繃帶上。
他總有一天會恢複意識,到那時候,說不定他又會重施故伎。留着他後患無窮。
如果蕭也找上門來,就說,他精神失常跑出去,失蹤了。
許是感覺許岌的目光透着一股可怖的、奇異的、平淡的殺意,江凜時噤聲,怯怯地看着許岌,不敢動彈。
人總是愛白日做夢的。許岌舒了口氣,低頭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