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遊冷哼了聲:“得了吧,你們心裡在想些什麼我能不知道嗎?”
“下官依法而行,望祁國公海涵。”韋照和他身邊的幾個下屬維持着彎腰行禮的動作,似乎方明遊不答應他們的腰闆就直不起來了一樣。方明遊的視線越過了他們看向身後不遠處圍觀的百姓,他們之中有震驚,有憤慨,有不忍。
方明遊笑得更開心了。
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那棵樟樹,下意識地望去,入目是一片展開的綠。那綠色濃郁肆意,有風拂過它的枝葉,順勢經過了少女的衣角。
那少女用手枕在腦後靠着樹幹輕輕地打着哈欠,見方明遊發現了自己,也不躲,反而是坐直了身子,朝他輕快地揮了揮手。
她的相貌隐于葉影之間看不太真切,一切都宛若夢境般虛幻。
這時有兩個捕快帶着一個瘦小的年輕人從圍觀的人群中擠了出來,那年輕人幾乎是被兩個捕快領着一路小跑到方明遊跟前的,他的身體還在因剛剛劇烈的運動而大幅地喘息着,好不容易站定,卻看到衙門裡的那些大人們皆朝着同一個年輕男子保持着彎腰行禮的姿勢,而那男子對此卻視若無睹,模樣悠然自在地看着遠處。
那身材矮小的小唐仵作想起了剛剛路上的聽聞,再一看眼前這場景,哪裡還有不明白對方身份的。
嘶,隻是怎麼說呢,這場景頗有一種府尹被權勢壓迫卻依舊謙遜有禮不畏強權的意味。
年輕的小唐仵作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錯了,忙伸手揉了揉眼睛,再一睜眼,眼前場景未變。
站得離他最近的吏曹偷偷擡頭,沖着方明遊的方向朝小唐仵作使了個眼色。但到底資曆尚淺,小唐仵作一時沒有解讀出上司的意思,隻能用手指着自己,滿臉的疑問。
吏曹忍無可忍地翻了個白眼,随即偷偷往這邊挪了挪,然後狠狠地踹了小唐仵作一腳。
“啊——”
突如其來的腳令毫無準備的小唐仵作跌了個趔趄,這動靜吸引了方明遊的注意,他的視線落在眼前這個蒼白瘦小的年輕人上,似是想起了什麼般,又逐一掠過行禮的幾人,最後停在了韋照的身上:“瞧我這記性,差點把你們給忘了。”
但方明遊卻絲毫沒有要退讓的意思,他再次擡眼看向了那棵樹,可那樹幹上已經沒有了少女的身影,她如那精怪般突然出現又飛快地消失,隻剩下滿樹的枝葉替她在原地熱情的搖曳,好似從未有人出現過。
還是建京有意思啊。
“你是仵作?”他似是回過神,打量着眼前這個蒼白瘦小的男子。對方見他看了過來,立馬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
“是的大人,小人是新來的仵作,名叫唐遠。”
方明遊哦了聲,說:“那你陪我去一起那船邊瞧個新鮮。”
唐遠聽了這話有些猶豫,他雖然遲鈍了些,但不代表他看不懂府尹大人和祁國公之間的劍拔弩張。他可不想自己千裡迢迢從老家來到建京結果還沒打拼出一番事業就先淪落為兩個大人物之間鬥法的炮灰。就他這小身闆,在建京能有個養活自己的工作可不容易了,更别說現在這個工作還是他上下打點才從能堂叔手上接任來的。
還未等唐遠有所表示,方明遊便揚聲道:“怎麼樣韋大人,現在還合規矩嗎?”
韋照這下是真得被氣得不輕,他終于站直了身子,盯着眼前眉目張揚的年輕人。方明遊的語氣裡帶着明晃晃的挑釁,令韋照袖子裡的手越攥越緊。
但他很快就松開了,他的臉上再次挂上了謙遜的笑:“祁國公請便。”
自己和他這樣的無知小兒計較什麼呢,看他這個樣子,祁國公府的将來也幾乎能一眼望到頭了。
再說了,方明遊是祁國公又怎麼樣,他的女兒還是瑞王妃呢。
自打韋照女兒嫁入瑞王府後,族中平日裡雖說是要低調行事,但是出門在外,誰對他不是以禮相待?一旦被捧得久了,哪怕面上不顯,心裡還是難免會洋洋得意。結果突然有一天被一個年紀跟自己兒子一樣大的張狂小輩憑借着世襲來爵位在衆目睽睽之下落了面子,韋照怎麼可能沒點情緒?
他原本也隻是想挫挫他的銳氣,大梁律例裡雖确有這條規定,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因為種種原因也形同虛設,對方要是說點好話遞個台階他也就順着下了。可令韋照沒想到得是眼前這家夥油鹽不進,甚至可以說是一點也不在乎名聲。韋照本以為将他高高架起,他便多少會在乎些顔面,可方明遊卻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一切,還不介意用自己的名聲給他個下馬威。
世上怎麼會有這般輕狂無狀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