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裡,梁承帝端坐于龍椅之上,俯視着站在底下的文武百官,心裡總是會覺得無比的舒暢。
打從他第一天當了皇帝起,他就無比享受坐在這個權利頂峰的感覺,以前父皇總是愛跟他抱怨當了皇帝以後的種種不快,什麼高處不勝寒啦什麼氏族連根錯節不好辦啦等等諸如此類的話,但現如今這些話在他聽來簡直就是笑話!因為隻有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才能知曉底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光景——官員們好似成群結隊的蟻群般筆直規整地排列着,一直蔓延到了奉天殿外,烏泱泱的看不到盡頭。
而現在,這些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都得聽命于他,阿谀奉承也好陽奉陰違也罷,他都是整個大梁百姓不敢忤逆的天。
所以,當“天”聽到那個素來有着鐵面無私之稱的呂禦史揚聲說着“臣有本啟奏”時,他不由地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好讓自己能将對方接下來的話聽得更清楚些。
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對于這幾個禦史大夫的品性梁承帝早就摸出了些許門道來。禦史呂良出身寒門,性子是出了名的公正嚴明。别人不敢管的事兒他敢管,别人不敢說的他敢說,并且還敢站在皇帝的面前說。就比如上次福順公主當街縱馬,不僅撞傷了人,據說事後更是連半分歉意都沒有,隻是讓随行的侍女丢了些銀錢給人家便草草了事。然而,因着她公主的身份,且福順公主又頗受聖心,因此當其他人聽說這事時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偏偏呂良也聽到了風聲,于是他連夜便寫了折子,隔天早朝他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毫不留情地參了福順公主一本。
“依據大梁律例,諸于城内街巷及人衆中,無故走車馬傷人者,杖三十;福順公主乃天潢貴胄,知法犯法,當罪加一等!”呂良當時站在大殿之上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聽着周圍人一陣陣心驚,他們偷瞄坐在上方的梁承帝的表情,出現在上面的是他們意料之中的怒色。
“混賬!你可知道你說這話的下場是什麼?”梁承帝呵斥道,“你居然敢問公主的罪,你把朕的面子往哪兒擱!把皇家的尊嚴又置于何處!”
周圍人聞言紛紛彎下腰連大氣都不敢喘,唯有呂禦史站在那裡,背挺得筆直,如風暴裡頑石般紋絲不動,他說:“陛下,自您賜臣禦史一職起,臣便下定決心,當抱此愚忠,昧死以聞!就算陛下要今日因此而治罪于臣,臣也絕不會說上一個悔字!隻要陛下能聽到臣等忠貞之言,臣,死而後已!”
旁邊人的腦袋埋得更低了,但預料之中的狂風暴雨并未襲來,就這麼安靜了許久,他們的腦袋上方才響了梁承帝爽朗的笑聲:
“朕有呂卿這般忠義死節之士,當為我大梁之幸啊!”
聽梁承帝這麼說,底下的鹌鹑們紛紛擡起了腦袋,随即福順公主的舅舅許鹄許相爺便順勢了出來替公主求了幾句情,也算是給兩邊都遞了個台階下。事情的最後便以福順公主被禁足在自己的宮中四個月并抄寫《女誡》百遍當作收尾。
自那天起,建京城裡的纨绔子弟們行事都不約而同的收斂了不少,畢竟要是一個不察落到了呂禦史的手裡,自己可沒個當皇帝的爹和當宰相的舅舅能保自己出來,要知道就連福順公主也才剛解了禁足沒多久呢。
于是此時在場的官員們豎起了耳朵,屏住了呼吸,生怕這次遭殃的是自家子弟。
寂靜的大殿之上,呂禦史的聲音擲地有聲:“啟禀陛下,臣要奏祁國公方明遊,行事奢靡,德不稱官,空當食祿!”
原本提心吊膽的衆人紛紛松了一口氣,轉瞬便開始同情起了這個傳聞中祁國公。
畢竟昨日汴梁河邊的發生的一切大家都有所而聞,他們相互之間悄悄交換了眼神,有好事者偷偷示意了隊伍裡韋照所在的方向。
他們自然知道韋照當衆給方明遊行禮的事,要知道自打韋照的女兒當了瑞王妃,他就沒少在衆人面前裝腔作勢地拿喬。
韋照早已察覺到了他人的視線,他面上雖沒有顯露分毫,心裡卻簡直是樂開了花兒!打從呂良開口之時起,他心裡就别提有多緊張了!那緊張裡帶着隐隐的期待,在聽到“祁國公”三個字以後歸于實處,随即那點子緊張便化成了慶祝勝利的戰鼓。真是不枉他昨天一回府就想方設法的把消息盡量不露痕迹地送到呂良的面前。
乍一聽到“祁國公”三個字,梁承帝能想到的依舊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待呂良說完,他這才意識到,大家現在所說的祁國公,是那個一年前給他寫折子哭訴靈州苦寒自己想要回京的方家子。
“呂愛卿此言何意?”梁承帝沉聲道。
“啟禀陛下,祁國公自襲爵以來,揮霍無度,有傳言稱其遠在靈州之時便張揚跋扈,待回京以後其排場之大更是令人咋舌!昨日便有不少人親眼目睹了他那鑲嵌着寶石的車蓋,就連那戰功赫赫的前任祁國公,都未曾擁有過如此華貴的馬車!而祁國公的功績遠不及前者,卻如此行事,恐遭百姓非議!”
他一口一個祁國公,稱呼的卻是兩個人。盡管梁承帝知道每個“祁國公”都指的是誰,還是被繞得有些頭暈。他喚來候在一旁的大太監問道:“祁國公今日有上朝嗎?”
沈公公早在呂良說話之時便派人去查看了應卯的名冊,等梁承帝問起,他早有準備,垂首恭敬道:“啟禀陛下,祁國公昨兒一早便遞了告假的折子,說是剛剛回京,有些身子不适,不能早朝。”
“剛剛回京?”梁承帝有些疑惑。
沈公公應了聲是,補充道:“前兩日才到的建京。”
底下的文武百官相互間交換着眼神,他們這才反應過來,好像昨天之前誰也沒聽到有關祁國公回京的消息,他就好像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了汴梁河畔。
這不應該啊。
呂良此時也回過味來了,按理來說若方明遊真是窮奢極欲喜好排場的話,怎會不駕駛着那華麗的馬車回京?又怎會沒有半點風聲?可這樣的話,無論哪個城門距離祁國公府都不算太近,這樣一輛香風陣陣裝飾奢華的馬車又怎麼可能從街上悄無聲息地經過?
呂良一時沒了聲音,站在那裡想得出神,最後卻韋照的聲音打斷了思緒,他走出隊伍,高聲道:“陛下,呂大人所言不無道理,若是由此而助長了建京内的奢侈之風,恐為社稷之賊也!”
周圍人再次交換着眼神,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哪裡不知道韋照心裡那點小九九。
梁承帝聽了他的話輕輕點了點頭,正欲說些什麼,便又被一聲“啟禀陛下”給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