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決定出來闖蕩江湖,那麼砍價必然是一門必備的學問。
這個道理款冬還是從她大師兄身上學來的。
大師兄決明,在這十年裡一直盡心盡責的負責着大家的衣食住行。他會做飯縫衣,哪怕條件最艱苦的時候也會想辦法為師妹師弟們端上有葷有素的飯菜。他恨不得能将一枚銅闆掰成兩半花,每每到了這月的最後一天晚上,他便會在房裡一邊打着算盤一邊嚴格規劃着這個月各方面所需銀錢的分配,每次都是正正好的花完,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他的身上時常都帶着個小算盤,一旦師妹或是師弟開口要買些什麼,第一反應通常都是掏出算盤噼裡啪響的撥上好一會兒,然後再回答對方行還是不行。
因此,在買東西讨價這一方面,大師兄有着絕對的話語權。這些年裡他們從南到北,遇到的商販不知凡幾,而大師兄在他們的面前,至今從未嘗敗績。
款冬還能記得大師兄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他說:“過日子就是要精打細算,就好比現在我手裡的這件衣裳,對方跟我開價五十文,那這個時候你就要記住了,砍價這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膽大嘴甜,所以我一般會先直接對半砍到二十五文。”
隻要是買賣,那道理就一定是通用的。
師兄的話在款冬腦子裡重複着,她雙手在胸前輕輕合十,朝着方明遊在面上揚起了笑臉。
她學着師兄教導給自己的那套話術說道:“五萬兩這也太多了,我們怎麼說也算是朋友了嘛,這樣,你就當做個好事賣我個人情,一萬兩怎麼樣?”
“什麼樣的人情能值四萬兩這麼貴?”方明遊的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是嘴角噙了些淺淺的笑意。
是誰教她這麼讨價還價的?
“那......”款冬仍不死心,盯着他的臉,試探道:“兩萬兩?”
"五萬兩,”方明遊漫不經心的看着她,“一分都不能少。"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相遇,誰都沒躲。一般這種時候誰的視線先移開了就等于誰落入了下風。茹姨娘因為緊張攥住了款冬的胳膊,款冬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腦子裡大師兄的聲音還在繼續:
“當然啦,你要是一上來就大刀闊斧的對半砍價,那人家肯定也會不高興啊對不對?說不定對面一生氣他就不把東西賣給你了,所以這個時候還有一點最重要,就是要學會貨比三家,起碼你得知道這件衣裳大概在市面上能值個多少錢才能發現自己是不是買貴了,對不對?”
款冬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好讓自己顯得更誠懇。她說:“祁國公說的這個數未免也太過火了些,就您說的這個價格,都能在建京不錯的地段買下一間二進的宅子了。”
“那你也可以不買,畢竟這話也不是我先提的。”方明遊這話落在款冬的耳朵裡有些挑釁。
大師兄砍價第三步是什麼來着?
款冬再次深呼吸,看着方明遊那張寫滿了無所謂的臉,腦子裡飛速的頭腦風暴着。
“不過要是你們雙方都不願意讓步的話,那你大不了就換一家再看看呗。”決明一邊疊着手上的衣裳一邊繼續道,“雖然你師兄我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但是人與人還是不一樣的嘛。款冬你一定要記住了,敢于放手轉身就走這也是種勇氣。”
對哦,又不是隻有買下身契這一個可行的法子。
款冬的腦子裡靈光乍現,她做了最後一次的嘗試:“真的一分都不少嗎?”
她的聲音在“一分”上面刻意的加重了些,方明遊學着她的語氣回答道:“是的,一分都不能少。”
“哦,那我們不買了。”
款冬的模樣輕松坦然,她放棄得太過輕易灑脫,惹得方明遊都有些詫異。
茹姨娘更是再次緊張地攥緊了款冬的胳膊,她年紀小,在經曆這樣的大起大落之後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可是......”
她原以為自己真的能被解救。
款冬再次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低下頭湊到她耳邊輕聲道:“沒關系的,我還有其他的法子。”
茹姨娘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方明遊看她兩這模樣就知道款冬定是有了别的注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就是這樣,一邊擺出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放松其他人的注意力,一邊和她那個師妹打着配合最後順利逃之夭夭。她根本就不是一個會認輸放棄的人,心裡必定是藏了其他的壞水兒。
他的視線挪到了坐在款冬旁邊的茹姨娘身上。
對于她們這些淪落風塵的女子來說,那張薄薄的賣身契就是将她們變成那些富貴人家裡玩物的封印。隻要撕毀了這張紙,那她們就有了成為普通人的權利,會過上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款冬也正是因為了解這張紙的重要,才會跟他開口想要買下茹姨娘的身契,按照她前兩次的行事風格,不應該會這麼快放棄才是?
方明遊的眼神又滑到了款冬身上。
他定定的打量着她,先前沒注意,仔細一看她現在又是一張陌生的臉,應該又像是上次那般用了易容僞裝。平平無奇的長相配上佟家那一身丫鬟的打扮,完全看不到她原本的影子。
等等?
方明遊的視線停在了她的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