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雖不饒人,可這熟悉的聲音亦是讓梁驚雪心頭一震:糟了!這是怕自己溜了,提前來下手了?
林下昏暗,她立于枝杈戒備萬分,四下望去試圖追溯聲音的來向。
“嘶……這點反跟蹤都沒學會,有辱師門呐。”
足下樹枝微微擺動,耳畔傳來樹葉撲簌簌顫動之聲。蕭影不知自何處冒出來,輕輕落于她身畔,抱着胳膊,痛心疾首。
雖然這師門隻有倆人。
立足之地微顫,她條件反射,憑着直覺,擡手便是一巴掌。
“熊孩子,為師教你好好的扇人大耳刮子?”黑暗之中,他猝不及防,一張脫俗俊臉瞬間擰成麻花,正死命揉着。
“你教我的,先下手為強。”她冷聲退後半步,微微屈膝,擡手,擺出防禦的架勢。
“臂上的傷好了?來下手了是嗎!”
“下手……下你個頭的手啊!為師在你心裡已經道德敗壞到這種地步了嗎!”他撒了捂臉的手,斂去面上不平,清了清嗓子,負手裝出一副世外高人閑淡模樣,“是你爹讓我來送送你的。”
她震驚道:“送送?我爹也要殺我?!”
蕭影:“……”
她面露疑色,看着蕭影模糊的黑影,将信将疑聽着他繼續說完。
“你爹娘曉得你要離家出走,既怕你尴尬,更不想打擊你闖蕩江湖一腔熱血,便聯合了整個镖局演戲。他啊,又怕你初出茅廬諸事不順,便要我來送你出新手村。”
“劍拿好。做女俠的,沒一把拉風的劍,你怎麼在道上混?”
她撇開蕭影遞來青峰劍的手,急急追問道:“他們曉得?我此行謀劃了一個月,毫無破綻啊!”
蕭影暗忖:知道你要走很難嗎?分明是破綻百出啊!整條白鵝街都知道了!沒發現最近這一個月,狗見你都被捂上了嘴?
他清了清嗓子:“你爹說了,江湖兇險,你出去見見世面也好,他還等着你回來接班,繼承镖局。”
寂靜而幽暗的林子裡,聽不見一絲風聲。梁驚雪不敢置信,隻望向蕭影朦胧模糊的身影:“繼承镖局?我……也配?”
酸楚湧上心頭。
那日,她在門外聽聞父親道自己不過是拾來的棄嬰,因着與兩位姐姐誕日相差無幾,才養了她做三小姐。言語之中滿是對難産亡妻的思念。甚至還說了一句:她來了,淩若走了。
她長于镖局,聽着院子裡的呼呼舞刀聲長大,聽着道上的合吾聲與黑話長大,被後院的馬駒尥蹶子踹大。
讓镖局的馬蹄踏過大周的每一個角落,将乘風镖局之威名遍揚四海,是她十五年來唯一的夙願。
她要道上的人看見她時,稱一聲乘風镖局大當家,而非乘風镖局的三小姐。
沒想到镖局的大當家做不成便罷了,連三小姐,都是假的。
那麼……我是誰?
他們為什麼不要我?
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們挖出來問問,我的存在,就讓他們這樣厭惡嗎!
她決然拂去眼角滑過的淚珠:對不起,爹,娘。無論我是被抛棄的也好,無心遺失的也罷,女兒命不久矣,手中既已有線索,在死之前,定要向那所謂的親生爹娘讨個答案!女兒不孝,若有幸得歸,定負荊請罪。
蕭影見她不吱聲,接着道:“你爹說,雖然你缺心眼兒,但是你心眼兒本來就小,又恰好地補齊了這一短闆。你是全镖局的希望,乘風镖局的招牌不交給你,交給誰?”
蕭影的話讓她心頭湧起愧疚,但這愧疚與他蕭影無關!
這厮給自己下毒是鐵闆釘釘的事實。也正是他,毀了自己向往的一切,本該擁有的一切!讓自己這八年的血淚都成了笑話!
八年前,他笑着對摔在地上,抱着膝蓋哇哇哭的她說習武的苦都吃不了,如何做女俠?
八年後,她拿着那藥,腿軟地求問了青州各位名醫,甚至是江湖神棍,得到的皆是同一個讓她心死的答案。
真是可笑,給你一點希望,牽着你的手一步步走下去,再将你殺死在終點之前,要你看着終點,身軀漸漸冷去。
“話既帶到,你可以滾了。”她收拾好情緒,冷眼對他。
“你這新手任務還沒完成呢,丹藥和大寶劍你也沒接,如今趕我走,你豈不是掉的大。”
他一手深色瓷瓶,一手青峰劍,再度朝她身前湊了湊:“無論你信與不信,藥,不可停。”
梁驚雪隻覺得可笑,誰會嫌自己命長了主動服毒嗎?信任一旦坍塌,便如野火過境,所有過往皆成灰。
她冷哼兩聲,似是看破他的把戲一般:“你算盤打得真妙,我若吃着你的藥,死在外頭了,我爹連我屍骨都找不着。”
蕭影蹙起眉望着她,無奈地道:“好,先不提這個,你把青峰劍落下了,行走江湖……”
“我不要你的破劍!”
梁驚雪雖有意壓低聲音,可怒火中燒的她幾乎快要喊出來了。
“施以恩惠,就能掩蓋惡行嗎!八年啊師父,你用這張臉,這雙眼睛,就是這個眼神!诓我吃了八年的毒藥,而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她愈說愈憤怒,眼眸愈發冰冷:“我不想知道這毒藥背後隐藏的是什麼詭計。我既沒死透,也已還你一劍,恩怨相抵,你我兩清!”
“那日還你青峰劍時我便說過,今後,不必再見。”她撇過頭去,不願叫他看見自己甩落的淚珠。
他望着這個自七歲便一直追随在自己身後的跟屁蟲,心中苦痛萬分,卻還是強撐着玩世不恭的笑臉:
“好吧好吧,這少俠出新手村總是有大禮包相贈的,你便挑一個。第一,為師替你把這群賊人揍一頓,捆巴捆巴送到青州城府衙;第二,你我師徒二人一起把他們揍一頓,捆巴捆巴送到青州城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