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硯,這麼冷的天,你帶我出來做什麼呀。”她坐在馬車裡,露了個腦袋出來,仿佛生怕他聽不見自己說話似的。
“帶你來,摘一枝梅花。”
“梅花?旁的地方沒有嗎?要來這麼遠的地方?”
“是在裡頭坐着冷嗎,暖爐給你新添了炭呀。”師硯沒轉過頭來,隻是向身後伸手,摸了摸她探出的腦袋。
“不冷,我就是好奇,大街上應當也有賣紅梅的,怎的要來這麼偏遠的地方摘?”
“這裡的不是紅梅,是素白的梅花。”
“今日不是為了除夕準備紅梅嗎?誰家過年擺素白的顔色?”
“你不是一枝雪嗎,我想着你會喜歡雪裡的白梅。”
“喜歡是挺喜歡,可我的一枝雪是竹上雪,不是梅上雪。不過也無妨,你有這樣的心思,我賊拉~感動。”
“成日裡淨學人小鈴铛說話,當心挨削。”
師硯駕着馬車,又回頭偷偷瞄了她一眼,滿臉洋溢着幸福的笑,他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平淡,閑适,自在,安甯。
“到了,下來吧。”
這回她握住了他的手,一躍而下。
耳畔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她聽着都在說趕着年前去絕雲派上一上香。過年的幾日,絕雲派是并不開放山門的。
“這兒是?”她有些好奇。
“還有兩裡路左右就到絕雲派了。”
“那,這兒的梅花他們收費嗎?”
“自然是不收的。”他笑着點了點她的鼻子。
“你要含苞待放的,還是盛開的?”他站在梅花樹下,看着一樹的素白犯了愁。
“要一半含苞,一半盛開的。”她歪着腦袋冥思苦想後,捉弄似地笑道。
“夫人真是好難伺候呀。”他笑着大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他立在約兩人高的梅樹下,折了一枝,搖搖欲墜的花瓣紛紛落下,落在她的發間,落在他的衣上。他看着眼前白衣勝雪的女子燦爛徜徉的笑,遞給她一枝還沾着雪水的白梅,此刻萬物皆寂,隻流淌着靜谧美好。
時光流逝無法追覓,可人的情感總是一脈相承。此刻,他忽然懂了當年趙清越的抉擇。
她拉下一枝,細細嗅着枝頭梅花的苦香與清冽。
“這裡的梅花,氣味别有一番風韻。”她松開手,揚起臉向着他的方向說道。
“何解?”
他正摘了一手的花,轉過頭來想聽聽她有何高見。
“向死而生。”
她沉思片刻後認真地道。
他的手停了下來,神色有些不太自然,結巴地重複:“何解?”
“不知道。就覺着該是如此。”
“好了,花兒摘完了,拜一拜吧。”
“拜?這花兒有主嗎?”
“從前有,後來也沒有了,孤零零在這開了十幾年。該向從前手植者拜一拜,謝他們今日贈花兒。”
“那是自然該謝的。”
“不知是哪位好心的老爺爺老奶奶,叔叔嬸嬸,今日拿了你們的花兒,也不知該祝你們什麼好,便祝你們發财吧,還有,要一生平安。”
她放下手裡的花,雙手合十,虔誠莊重地拜下。
師硯在一旁,也陪她拜了三拜。
“走吧。這兒風大。”
她點點頭,抱起花鑽進了馬車。
他望了望眼前枯焦荒涼的廢墟和另一側被大雪覆蓋的荒田,口中喃喃,不知所語。
他收拾了心情,轉而挂起一如既往的歡樂情緒,坐上車架,拉起缰繩。
“回家咯。”
馬車晃晃悠悠,穿過了喧鬧的市集,他遇見了熟人。
“我下去給你買點吃的吧。”他微微颔首,沖着裡頭提議道。
“不用,早些回去吧,要不小鈴铛該說我們了。”
“給小鈴铛也帶點兒,收買她一下?”
“好主意。”
他停好馬車,朝着包子鋪走去。
“店家,這蒸包來兩屜。”
他高聲喊着,回望馬車裡的動靜,他明知她看不見,卻依舊謹慎。
店家擡眼:“好嘞。”
擡手碰觸之間遞給他一張卷好的紙條。
他收下蒸包,用手擋着掃了一眼,瞳孔微收。
“生意興隆啊店家。”
他掀開了馬車的簾子。
“來吧,熱乎的,正好捂捂手。”
花兒孤零零地躺着。
人消失了。
他四下張望,陷入巨大的恐慌,整個腦子如蜂群環繞一般嗡嗡作響。
能去哪呢?她能去哪呢?誰能擄走她?
誰!是誰!
“師硯!”
熟悉的聲音乍然從身後響起。
她站在蕭影和溪客的中間,興奮地高聲喊着。
看見這樣詭異的組合,他怔在了原地,不知該不該踏出這一步。
蕭影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攬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而溪客雙手背在身後,神色緊張,緊蹙着眉,輕輕搖了搖頭。
在師硯看來,蕭影的面無表情,反而是一種嘲笑,一種輕蔑。
嘲笑他,我分分鐘就可以把你精心編織的謊言擊碎,蔑視他,苦心經營的一切都将瞬間崩塌。
蕭影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又看了過來。
你不過來,那我便過去。
蕭影牽着她的衣袖,朝着師硯一步步走來。
那是他的夢魇,他的恐懼,那是冤魂索命。青天白日,他很想逃,可他不可以。
“逮到了!”
她蹦跳着來,抱住了師硯的胳膊,他舒了一口氣。可平視着眼前之人,心下的惶恐卻分毫不減。
“這是我師父。”
“師,師父。”向來沉穩的他此刻緊張到有些結巴。
“這麼着急改口?”蕭影冷笑。
“前輩。”
他從未面對一個人這樣慌張過,即使在殿上,也不曾。
“我也沒長你幾歲,你都叫我前輩了,我不得叫你孫子?”
師硯想起他留下的那張寫着“孫子,等着”的字條。
梁驚雪知道蕭影平日裡說話便是這個德性,隻當是玩笑話,也沒有護犢子,隻是拍了拍師硯道:“你說巧不巧,我師父居然同溪客姐姐認識。”
溪客冷冷地哼了一聲:“不巧,也就認識一天。”
師硯這才注意到溪客的雙手被反綁着,繩子的那頭攥在蕭影的衣袖下。
“追了我一天一夜,三百裡,這緣分可不淺。”
“啊?溪客姐姐,你看上我師父啦?”
“荒……荒謬。”
溪客别過臉,擰起眉。
“是啊,看上我了,這不是剛進行了友好的切磋?”他暗暗晃着手裡的繩,似是耀武揚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