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張。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第六張。
“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前一放翁。”
這是他的道歉。他所能想得到,最疏離克制,最委婉的道歉。
他有千萬種方式表達他的滾燙,他的狂醉,他的深情,他的甘之如饴,他的生死相許。這千萬種方式終掩埋于唇齒間,揮灑在筆墨裡。
句句無雪,句句是雪。
未寫完的詩句,漫天的雪欲蓋彌彰。
他隻有一句話,卻隐藏在千萬行詩裡,被千萬片雪覆蓋。
第七張。
“寒沙四面平……這怎麼隻有半句?”
她翻轉信紙,來回看了幾遍,對着微微泛黃的信紙上清逸脫俗的行書,陷入疑惑。
這句,她确實沒見過。
“後半句是……飛雪千裡驚。”一個熟悉而虛弱的聲音,自身側傳來。
她怔愣着轉過眼睛,難以置信:“你……你醒了?”
他蒼白的臉擠出一個笑來:“我再不醒,便要耽誤你一生了。”
他掙紮着撐起身軀,握住了她的手臂,微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去喚外頭正透氣的母親。
“對不起,驚雪,我騙了你。”
她微張着口,過了半晌才晃過神兒來,卻并不知何意,隻道一句:“什麼?”
“其實……昨日,我便醒了。”
她望着他一臉的歉疚,她的臉上卻并沒有什麼波動,隻是茫然空眨了眨眼睛,繼續聽他說完。
“我聽見我娘在哭,聽見她一直在兇你,我慌得不行,我好想起來,睜開眼睛看一看你。”
“可我身上好似有一塊巨石壓着,不得動彈,我拼了命的想伸出手來,拉住你的手,我想告訴你,我沒事兒。可當我聽見你說你願意陪我回洛京,願意守在我身邊的時候……”
他虛弱的臉上,盈滿愧疚,許是身子太虛,緩了好久才繼續開口。
“我若這樣做了,困住了你的一生,也困住了我自己。是我太自私了。”
“真是個呆子。”她望着他,輕聲道。
“那個人……他很好。”
“他……分數比我高,婚約……我願意作廢。”
她擠出個笑來:“二呆子,多謝。不過,我和他沒有可能了。”
“為何?”
她沒有回答,隻是微微笑,看着他。
“回去把身子養好,梁姐也不大會說什麼漂亮話,隻希望你……平安,順遂。”
他顫動着頭顱,用盡全力微微點了下,望着她,開了口:
“其實……我醒來後,一直在想,我是真的愛你嗎?還是……太愛我自己。我一直以為我是愛你,從小到大一直站在你身後,看着你的背影。好像有你在,我便什麼也不怕了。”
“在青州時,我尚且可以站在你身後,可到了洛京,我隻能獨自承擔一切。我不想,不喜歡,更恐懼單打獨鬥,害怕做錯說錯,我隻想有你在身邊,就好像……你是我的底氣。”
她明白他這種處境。
她緩緩開口:“可是,你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你隻是心底不願意承認罷了。”
他并無血色的臉上透出一點點苦笑:“對,我隻是心底不願意承認罷了。可我必須承認,我必須看見,是我不願長大,是我太自私,是我太愛自己。所以,我必須醒來。”
“梁姐,無論你今後走向何方,去往何地,二呆子……會一直在你身後。他不再需要你的護佑,他會永遠為你而醒。”
“二呆子,你該為自己而醒,你要成為自己的底氣。活着,是很殘酷的。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停下你的腳步,你的每一個決定,都不要為我而遲疑。”
看着她的堅定,他微微點了點頭。
“路途不算遠,以你的輕功回夢粱,傍晚也就到了。”
她搖了搖頭。
他看出了她眼底的反常,追問道:“他,怎麼了?”
“沒什麼……隻是暫時不打算回夢粱。我還有些事兒要去做,要去想。還有一位老朋友,要去見。”
“那你也,平安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