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沉默地行了個禮,離開的瞬間像是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又回頭輕聲道,“林太傅,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訴你。雲貴太妃死的那日,桃心也在盯着正殿。”
她說完,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林魏然一人站在原地,皺眉思索了許久,才想起這個名字——第一日訊問時,跳出來說是安樂出去查看動靜的那個宮女。
夜風寒涼,輕輕撫過也帶着透心的冷意。
林魏然擡眼看了看天色——已是一片暗沉,先前還算皎潔的月色不知何時隐匿在雲層之後,天地之間一片晦暗。
小安子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苦着臉道,“太傅,宮門馬上下鑰了,您再不出宮就來不及了。”
“等等,”林魏然神色凝重,“我再去查一個人。”
小安子哭喪着臉,又不得不小跑着跟了上去。
——
林魏然離宮時已是月上枝梢,宮門下鑰。
幸好他身上還帶着楊靈允的令牌,小安子持着令牌說林太傅是奉公主之命出宮辦事,侍衛才讓他出去。
分開時小安子本想将令牌還給林魏然,林魏然卻搖搖頭,輕聲道,“勞煩公公轉交給公主殿下。我既已出宮,再拿着令牌實在不妥。”
小安子無奈,不得不應下這樁不知是好是壞的差事。
林魏然出了宣德門,沒走幾步,就看見一個身影站在朱雀街的牌匾下。
如今臨近宵禁時分,朱雀大街上除了這個身影再無旁人。
他微眯起眼一看,是聞九,新繼位的平侯,如今也在政事堂内兼着差事。
他與此人沒什麼交集,隻聽過此人弑父弑兄的傳言。
“聞大人。”林魏然客氣地一拱手,問候一聲就想離開。
“林太傅且慢,”聞九微笑走上前,擋住了林魏然離開的路。
他眼睛細長,五官不是林魏然那種頗具少年氣的模樣,反而更深邃豔麗,額角上未幹的血迹給他更添幾分妖冶之色。
“聞大人有何貴幹?”
“我可是特意在這等林太傅出宮呢,”聞九笑盈盈道,“不知宮内的那慘案,林太傅查得如何?”
黯淡的夜色中,林魏然的臉色也變得晦暗,他緩緩開口,“她告訴你的?”
都是聰明人,自然心知肚明這個“她”指的是誰。
聞九愉悅道,“自然,我可是公主心腹。”
林魏然淡淡地嗯了一聲,擡腳就想繞開他。
聞九不依不饒,再次攔住了他,輕聲笑道,“林太傅也該為甯安侯想想。”
林魏然臉色微沉,“你什麼意思?”
聞九豔麗的眉眼間滿是惡劣的笑意,“甯安侯做了什麼,你作為兒子應該比我更清楚吧。我倒是奇怪,有甯安侯這樣的父親,公主怎麼還敢信你?”
林魏然面無表情地推開他,擡腳就想離開。
聞九見狀,繼續擋在他面前,“林太傅,我可是很期待呢。期待公主對甯安侯開刀的那日。”
過了好一會,直到夜風席卷而來,吹散了厚重的烏雲,月色又緩緩籠罩了天地萬物。
林魏然才緩緩開口,盯着他的眼睛,輕聲問道,“說完了嗎?”
聞九微怔,沒想到林魏然是這種淡漠的反應。
但下一刻,他就反應過來——自己大錯特錯。
林魏然猛地擡手,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
聞九猝不及防,直接狼狽地偏過頭,嘴角滲出絲絲血絲。
他勃然大怒,自襲爵以來,就無人再敢這般放肆對他了。
但他也忘記了一件事——
這些年來,林魏然變了不少。他變得氣質溫和,變得謙遜有禮,變成所有長安權貴家中教育子弟的典範。
以至于,已經很少有人記得他原本肆無忌憚的模樣了。
林魏然微微側頭,擡手接住了聞九反擊過來的拳頭,冷笑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來我面前大放厥詞。”
“再有下一次,整個長安城都會知道你聞九弑父弑兄,才得了平侯這個位置。屆時看公主是拿你開刀還是拿我開刀。”
聞九聞言,反擊的動作陡然停下,擦了擦嘴角血迹,不知為何,喉間忽然溢出低低的笑,“林太傅,看來你什麼都不知道啊。”
林魏然剛想離開的腳步又是一頓。
聞九唇角揚起的弧度越發得大,“你當真以為,我坐上平侯這個位置,公主在其中毫無出力?”
聞九,聞妩。林魏然陡然想起——聞妩是老平侯的掌上明珠。聞妩被先帝以謀害公主的罪名賜死後,平侯府也連帶着失勢。
他背對着聞九,用力阖了阖眼,到底還是壓不住心底火氣,又轉身攥起聞九的衣領,狠狠往邊上的柱子一掼——
“閉嘴。”
“林太傅這是被我說到痛處,惱羞成怒了麼?”聞九受制于他,細長的眼底卻帶着一絲憐憫的笑意,“承認吧,其實你不過是公主手裡的一枚棋子。”
林魏然擡手就想再打過去。
但聞九這回早有準備,兩人厮打在一起。
夜色之下,塵土飛揚。
打到最後,到底還是林魏然更勝一籌。
在生生捱了聞九一拳的同時當胸踢中聞九。
聞九被踢飛出去,勉強用手撐住才不顯得那麼狼狽。
林魏然潦草地擦了下唇角的血迹,轉身離開。
聞九狼狽地咳出幾口血沫,緩緩起身,看着已經走遠的林魏然,沾了血迹的面上竟慢慢露出一個愉悅的微笑。
“林魏然,你真的甘心被人算計至此嗎?”他站在原地,低低地笑出了聲。
少年入仕,天縱英才的林魏然,還能毫無芥蒂地再效忠公主嗎?聞九想到這裡,笑聲愈發愉悅,哼着歌步伐輕快地往平侯府走去。
沙啞的笑聲伴着他妖冶的面孔,驚飛了朱紅牌匾上栖息的一隻白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