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安侯府的宴會廳極大,分了兩廳,有官身的坐一廳,未入仕未成家的年輕公子小姐坐另一廳。
悠揚的絲竹之音不絕于耳,仆從魚貫而入,給每桌客人呈上精美的吃食,又悄無聲息地退出去。
席間人多,自然少不了談話說笑、推杯換盞。人聲糅雜着絲竹之音細細密密地落了一地。
楊靈允也忍不住擡眼看這熱鬧。
隻是她一擡眼,就感覺到對面的目光正牢牢地落在自己身上——是林魏然。
她是最尊貴的客人,甯安侯府自然會将她安排在宴會廳中面東的最好位置。而林魏然是甯安侯府的獨子,又是主人,主位由甯安侯和甯安侯夫人坐了,他自然就坐在主位之下面西的第一個。
在輕歌曼舞、人聲鼎沸的宴會廳間,兩人的眼神穿過宴會廳内穿梭的人,穿過空氣中彌漫的香氣和紛雜的人聲樂聲,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楊靈允忽然感覺一股難言的悸動自心底炸開,順着脊柱一路往上,連意識都變得恍惚了幾分。
她看見林魏然黑亮的眼睛,面龐上的笑意,仿佛先前在杏園中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他們還是一樣,毫無隔閡。
但很快,兩人之間的對視便被穿梭的人群打斷了——有人來給林魏然敬酒了。
來人背對着楊靈允,看不見正臉,不過大約是個武将,把林魏然的身形擋住了不少。
楊靈允緩慢地垂下了眼,拿起桌上的酒一口灌下。
等酒液入喉,激起一陣酥麻的刺激,勉強壓下了那股不明不白的情緒時,她才掃過廳上神色各異的朝臣——有些她認得,有些她不認得。
但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沒有來打攪她。
原本楊靈允很滿意他們的識趣,但此時卻情願有人來打攪她——隻要能讓她别再想些有的沒的。
比如,自己到底為什麼會來甯安侯府?
但事實往往與念想背道而馳。她隻能任由自己清醒卻難以抗拒地沉墜,任由那股不明不白的悸動愈發嚣張大膽地作祟。
節節敗退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灌醉自己。
另一邊來給林魏然敬酒的竟是鄭虔。
按官階來算,林魏然比鄭虔要高,但他到底年紀輕,便起身回禮笑道:“該是在下給鄭将軍敬酒才是。”
鄭虔樂呵呵地笑着,“不必如此生分。咱們也都是一家人了。”
林魏然隻當他在說一年前他帶着東南軍夜闖長安城平定三王之亂一事,也沒多想,應付了幾句就想把鄭虔打發走。
畢竟鄭虔是楊靈允的人,他不想楊靈允再誤會他。
但鄭虔似乎當真沒聽懂他的話裡有話,甚至還坐到了他身邊,頗有一番與他促膝長談之意。
林魏然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狀似無意地看向對面,卻看見楊靈允的桌案前也站了一個人——
聞九!
他陡然收緊了握着酒杯的手,力氣之大險些要把酒杯捏碎。
聞九是第一個上前給楊靈允敬酒的,楊靈允沒拂他的面子,将酒一飲而盡後,才問道:“你不是不愛來這些宴會嗎?”
聞九笑吟吟:“平侯府與甯安侯府都是先帝所封,同出一脈,自然親近。況且聽聞長公主代陛下親自前來給甯安侯夫人祝壽,我也想來湊這個熱鬧。”
楊靈允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是嗎?”
聞九見她不想說這事,很識趣地換了個話題:“我發現甯安侯派人去調查了鄭虔。公主,今日這生辰宴未必太平。”
“知道了,”楊靈允擺擺手,“我心裡有數。”
她說着,忽然像是想到什麼,又擡眼看了聞九,懶洋洋地問道:“聞九,你見過鄭将軍的家眷嗎?”
聞九垂眼輕聲道:“不曾,鄭将軍的家眷……有何不妥嗎?”
“沒有,”楊靈允又收回眼神,擺手淡淡道,“沒什麼,我累了。”
“臣送公主回宮?”聞九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想扶起楊靈允。他在京中的名聲也不好,平侯府又隻有他一人當家作主,自然行事無所顧忌。
楊靈允挑眉看了他一眼,揚手揮開了他:“不必,你做好該做的事就是。”
這段簡短的插曲就此結束,若不是有心注意着楊靈允,甚至可能都不會發現聞九曾來過。
但林魏然卻不甘地咬了咬牙,鄭虔還在他耳邊喋喋不休着什麼,他已經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他滿心都是聞九到底跟楊靈允講了什麼,楊靈允不會真的不要他,反而要聞九那個名聲狼藉的狗東西吧?
想到這裡,他已然坐不住,起身就想去楊靈允那座。隻是他剛剛起身,鄭虔也随之起身,“世侄臉色怎麼突然變得這般難看?可是世叔我說錯了什麼話?”
其實鄭虔是相當滿意林魏然的,官職高家世好,又與長公主不是同一派系,定能護他的昭月周全。
林魏然狠狠阖了阖眼,才勉強壓下心底的躁動不安,對鄭虔扯出點笑:“林某身體不适,還望鄭将軍見諒。”
話說到這個份上,鄭虔自然不可能還不明白他的意思,隻是……林魏然年紀輕輕就身體不适,不會有什麼隐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