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整個廳内都彌漫着一股微妙的氛圍，議論聲不大，卻密密麻麻，紛亂複雜。

死死地纏住了主座那邊的六人。

鄭虔被甯安侯拉停了腳步，也站在原地，等着看甯安侯要怎麼做。甯安侯夫人則上前拍着鄭昭月的手，笑盈盈地安撫着什麼，隻是笑容中多了幾分勉強的意味。

唯有林魏然夾在賓客和主座之間，進退維谷。

他合了合眼，嵌進掌心的指尖松了些，清俊的面孔上多了些深重的無奈，還摻着些隐忍，“這是母親的生辰宴。我不想說什麼難聽話。”

甯安侯三步并作兩步走下主座，壓低了嗓音咬牙道：“你也知道這是你娘的生辰宴，還鬧什麼事？趕緊上來給鄭将軍賠罪。”

“我說了我不會成親，”林魏然轉頭看他，眼神幽黑暗沉，“别逼我。”

甯安侯冷笑一聲，一揚手，仆從們便動作麻利地将早已準備好的聘禮擡了過來，就放在宴會廳的門邊，數個紅木大箱，浩浩蕩蕩地放了兩列。

然後他對着賓客揚聲笑道：“誤會一場，都是誤會一場。今日諸位做個見證，這些聘禮，都是我甯安侯府為犬子求娶鄭小姐的誠意。”

旁的先不論，這浩浩蕩蕩的聘禮顯然是給足了鄭家面子，足以壓下林魏然先前的所有言語。

鄭虔臉色稍微松快了些。

賓客們的眼神和議論也漸漸緩和。

林魏然回頭看了眼，數十聘禮，紅得晃眼，和憧憧人影齊齊倒映在眼底，仿佛是一出絕好的戲劇，而他作為戲劇的主角，就該按照上面寫的，按照所有人的期望，一絲不苟地演下去，直到死。

可憑什麼？這是他的人生，他努力了這麼久，努力地爬得這麼高，憑什麼還不能決定自己的婚事？

再看向主座時林魏然神色平靜，眼眸幽黑，薄唇扯成一條平直的線——若王清安在此，就知道這是真正的大事不妙了。

他擡腳下台階，賓客們都下意識給他讓了路，林魏然走到那些聘禮前，轉身啟唇，聲音清晰又平淡：“這些聘禮是甯安侯府下給鄭家的，不是我林魏然下的。諸位需得記得，日後這林、鄭二家的婚宴上，新郎是誰都有可能，隻不會是我林魏然。”

平靜的聲音更顯出他的不容置喙，廳内僵住片刻，旋即爆發出嘈雜的議論，探究的看好戲的擔憂的不解的眼神都集中在他和主座之上的那些人身上。

林魏然擡腳準備離開，甯安侯顧不上許多，氣急敗壞地厲喝道：“給我攔住這個混賬！”

與此同時，王清安終于帶着侯府管家匆匆趕來，王正安也站了出來：“諸位，這到底是甯安侯府與鄭家的事，我看咱們呐，還是先散了吧。”

看熱鬧是人的天性，沒有人想走，甯安侯也不想在這種時候把賓客都放走——他的面子已經被林魏然踩得稀碎，若不能當衆把這婚事坐實了，他日後如何見人？

“王相，”甯安侯甩袖上前，在王正安耳邊低聲道，“這是我家家事，您老就别插手了。”

王正安瞥了他一眼，向來和藹的面孔上染上冷色，“你想讓林魏然當衆把八年前那場婚事再翻出來嗎？”

甯安侯一時僵住，繼而又笃定：“他不敢。”

王正安此時恨不得敲開甯安侯的腦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什麼——這麼多年了，他對他這個兒子還沒了解清楚嗎？

逼急了林魏然，他什麼都敢做的出來。

更重要的是，長公主還在這坐着呢！

就在兩人說話間，林魏然已然踏出了宴會廳。

但守在門口的仆從盡職盡責地擋住了林魏然的去路。他被迫站在兩列聘禮的夾道最前端，乍一看，這聘禮還真有點像他下的。

王正安皺緊了眉頭，剛想說什麼，林魏然再次轉身看向甯安侯，嘴角扯開似笑非笑的弧度，“林相這是想與我動手？”

這會他連父親都不叫了，隻稱官職，什麼意思顯而易見。

甯安侯氣紅了眼，抓過身邊的一盞茶杯扔過去：“大逆不道的混賬，沒有你老子我你能爬這麼高？”

茶杯被林魏然揚手拍開，無人受傷，隻有一個看熱鬧的倒黴鬼被濺了一身。

林魏然站在原地，眼底涼薄，無動于衷：“太傅位列三公，乃京中百官之首，林相慎言。”

太傅是個位尊的虛銜，但此時搬出來卻再好用不過。

賓客中有一人忍不住開口：“林相啊，既然林太傅都說了有心上人，你何不成人之美，何必逼着他娶鄭家姑娘呢？這強扭的瓜也不甜啊。”

王正安适時地投了一眼意味深長給甯安侯，像是提醒。

眼見賓客們将注意力放到林魏然先前所說的那個神秘心上人，甯安侯臉色微變，不甘卻也不得不開口道：“如今時辰不早了。等定下了日子，再請諸位來喝酒。”

主人已經發話，賓客們就算再想看熱鬧也不得不離開了。

有人離開前拍了拍林魏然的肩勸道：“這婚嫁之事向來都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你今日可有些過了。”

也有人勸甯安侯：“陛下如今看重林太傅，林相又何必在這種事上與林太傅針鋒相對呢？”

侯府管家一一領着人出去了，楊靈允最後起身，看了看不遠處的鄭虔，似笑非笑地開口：“鄭将軍此次回京可給了本宮好大一個驚喜。”

鄭虔臉色一變，又連忙行禮請罪：“小女已到婚嫁之年，下官也愛女心切，公主恕罪。”

“恕罪？”楊靈允輕笑出聲，回頭看了眼仍在主位之上的鄭昭月，兩雙相似的風眼遙遙相對片刻，她就收回眼神，淡淡道，“鄭将軍愛女心切，何罪之有？”

她帶着幼荷離開了，廳内剩餘的人拱手相送。

踏出門時，她與林魏然擦肩而過，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幼荷倒是停了片刻，眼神複雜地看了眼林魏然。

很快，廳内隻剩鄭家三人，甯安侯府三人，還有一個王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