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大長公主府外,刑部有不少人都見過她的面孔,楊靈允帶了面紗才去刑部。
站在刑部外等着的王清安見林魏然還帶了人來,好奇定睛一看,猛然一驚——林尚書怎麼把長公主也帶來了?
面紗輕薄,頂多隻能瞞過少見楊靈允的人。可王清安剛剛見過,楊靈允的衣裳是什麼樣都記得清楚,怎麼可能認得出來?
他剛想行禮,楊靈允擡手制止了他,“不許透露本宮身份。”
王清安硬生生把剛彎下的腰轉了個方向,對準林魏然。
楊靈允走在最前面,林魏然跟在後面,王清安落在最後,找了個機會扯着林魏然的衣袖苦着臉問道:“林尚書,你怎麼把……都請來了啊?那我怎麼稱呼啊?”
“喚我楊姑娘就好,”走在最前面的楊靈允忽然停下腳步,話是對着王清安說的,隻是眼神落在林魏然身上,鳳眼裡帶着促狹的笑意。
王清安剛想彎腰又硬生生止住,應了聲是,隻是那聲“楊姑娘”,無論如何也不敢喊出口。
因為王正安的緣故,他對楊靈允這幾年在幕後的謀劃清算知之甚多,知道得越多,就越敬畏,也越恐懼。
林魏然無奈地撥開他的手,低聲道:“行了有點出息,公主來也是來審張黎的,你緊張什麼?”
王清安一路小心謹慎的,總算到了刑訊堂。原本林魏然審人時,都是他在一邊做記錄,如今楊靈允也在這,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你出去吧。”林魏然坐到堂上,對王清安揮了揮手。
王清安如獲大赦,連忙離開。
“我說了,我來的話你身邊那王侍郎定會緊張得很,”楊靈允懶洋洋地尋了張椅子坐下,刑訊堂幽暗的火光照亮了她眼底明晃晃的笑意。
其實林魏然想讓楊靈允一起來刑部不止是因為先前提及了過去之事,怕楊靈允一人在家又胡思亂想,更因為他發覺楊靈允這幾日除了上朝就是在家蕩秋千,極少出門。
他更擔心這一點。
不過他沒說出來,隻是笑了下:“管他呢?來審人吧。”
張黎五花大綁地捆在木椅上,渾身狼狽,低着頭像是昏過去了。
“用過刑了?”楊靈允挑眉好奇問道。
林魏然起身潑了盆涼水,邊潑邊道:“不會,沒我的允許他們不敢。”
涼水劈頭蓋臉地澆了張黎一身,他打了個激靈,總算擡頭,臉上果然沒有半分傷痕。他大約是被涼水澆得渾身發冷,牙關打顫,說話都有些不清楚,“上官,我該交代的都交代了,還不能放過我嗎?”
語調裡有一股混不吝的味道。
林魏然随手扔了水盆,劇烈的聲響回蕩在空曠幽暗的刑訊室内,他拍拍手往堂上的座椅那邊走,淡淡道:“都交代了?那再說說,你如今手頭上的寒食是怎麼回事?”
“我說了是宮中傳出來的,”張黎滿臉無奈,“上官,這售賣寒食也不犯法吧?”
“在長安确實不犯法,”林魏然坐了下來,又撣了撣衣角的水珠,漫不經心,“不過,謀害長公主,可是誅九族之罪。”
張黎一下掙紮起來,滿口喊冤:“上官明鑒啊,我就賣賣東西,别說我不敢,我哪來的路子接近長公主啊?”
“可你說你手中的寒食是宮中流出來的,”林魏然看着他,心平氣和,“長公主如今受了寒食的毒,心情很不好,催着我刑部趕緊把兇犯抓出來。既然如此,你想必就是宮中兇犯銷毀證據的幫兇,宮中兇犯我抓不着,拿你交差……”
他說着,适時地停了下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你這一個人頭估計平息不了長公主的怒火,還得多來幾個,這樣吧,把你家人的人頭一起拿給長公主交差。”
張黎猛然瞪大了眼,沒想到原先分明一副公正模樣的林魏然怎麼突然變了模樣,但話到口中,又叫天喊地地喊冤:“上官明鑒啊!小的就隻是收了些寒食,賣寒食給小的是宮裡太監啊,小的萬萬沒想到那人敢謀害長公主啊!”
說着,他忽然掙紮着彎腰,又急切道:“上官,上官,小的還記得當年賣寒食的太監模樣,上官饒小的一命,小的一定把那太監給上官找出來!”
林魏然把玩着桌上夾炭的刑具,邊淡道,“那你說說,上一次收寒食是什麼時候?”
“上月十五,”張黎飛快道,“不過那太監說這批寒食是最後一批,所以……沒有再跟小的約下次交貨時間了。”
楊靈允忽然開了口:“你說的那太監,是不是微胖模樣,左臉上有道傷疤?”
張黎猛然轉頭,連聲道是。
他瞪大了眼想看清楊靈允的模樣,但楊靈允所在那處的燭火被她吹滅了,僅憑着剩下幾盞,看不清。
楊靈允低笑一聲:“可那太監一年前就死了。上月十五,他如何能賣寒食給你?”
說着,她又笑了一聲,仿佛覺得此事很有意思,“難道是馮儀的鬼魂爬上來賣寒食?”
張黎心底一寒——沒想到楊靈允竟能說出那位公公的名字,更沒想到,當時排場那麼大帶着那麼多守衛的公公,竟然,死了?
就在他想着還能怎麼圓回來時,林魏然猛地拍桌厲喝道:“你手上的寒食究竟是從哪收來的?别再給我扯什麼宮中流出來的,宮中那批你分明四年前就賣完了!現在的寒食,到底誰給你的?”
張黎渾身一顫,忽然就沉默下來,無論再怎麼問都一言不發。就連林魏然拿着燒紅的炭在他身邊把玩時,他都沒再說話。
楊靈允皺了皺眉,示意林魏然先出去。
“問不出來了,”門一關上,楊靈允便道,“這人眼睛尖,大約跟官府打過不少交道,是真的要用刑還是以用刑威脅他看得出來,你如今再怎麼問他都不會說了。”
林魏然低頭搓了搓臉,神色凝重,“我上次審他時,他怎麼也不肯說出那太監模樣,怎麼今日一問就交代了?”
“我第一次拿誅九族威脅時,他害怕了,所以肯供出太監模樣……還是不對勁,”林魏然喃喃道,“他手中的寒食分明不是宮中的,隻要他把這一點說出來,不就直接跟謀害長公主一事無關了嗎?”
“他在保護如今給他寒食的人!”
林魏然陡然亮起眼睛,雷厲風行地往外走,“去查長安城中所有與張黎交好之人。”
楊靈允卻拉住了他:“其實還有一個更快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