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出手不對。

看吧，果真被絞住脖子了。

女孩身陷烏黑淤泥，全身髒兮兮的，半截小腿被吞沒，腰肢被七八隻魔物枝條裹脅纏繞，拖着向後折，身子快與腿部平齊，一隻魔物自下繞住她脖頸，她想伸手拉開，兩隻手腕又各自被魔物扯開，劍落地，她被勒得面色發紫。

白玄安靜看着，在想女孩什麼時候死。

她心愛之人給的保護陣法不知是福是禍，保她遇到緻命傷而不死，但現在這樣看起來也怪難受的。

玉咬又想幫忙，可秦肖肖和它說過，既然一時半刻死不掉，那就别管她。

她不是受虐狂，而隻是想激一激自己。

有尖刺從手腕長出，越來越長，靈活扭動身子與魔物對抗，變出鋸齒小口兇狠地咬上去，咬得魔物松開。秦肖肖立馬抓住機會，生生一隻手掐斷了纏繞脖頸的魔物，身體失去支撐向下倒，在魔物重新聚攏之前，指尖鬼火毫不猶豫地燒向自己腰身，趁身上魔物松懈的一瞬，她在地上翻個面，給想咬住她雙手的淤泥施了凝固術，術法管用不到一秒，但這一秒她已經借力又站起來，想拔腿，試了幾次，還是拔不出，隻能原地接着打。

她感覺時間越來越難捱，明明玉咬都是掐着三刻鐘拉她一次。

再次躺屍在靈獸脊背上，秦肖肖失神地望着黑不見底的天，腰部火辣辣地疼，她剛剛摸了一把，全是血淋淋的肉，魔物不能留傷痕在她身上，這些是她為了掙脫桎梏自己搞出來的。

秦肖肖很慶幸曲歡沒有阻止她自傷，不然她真的絕望的時候，連自我了斷都做不到。

“何苦？”白玄說。

秦肖肖感覺無力，聞言癡癡地笑：“我以前都不知道他畫了那麼多保護陣法，還真是怕我死了。為了不浪費他的心意，我好歹等保護陣法用完再死。”

秦肖肖把手舉到眼前，望着手腕上新長出的小尖刺，像玫瑰小枝，莫名有些可愛。她喜歡這個小東西，伸到口腔含住，小刺紮着她内壁軟肉，她反而咬住，拿内壁的血喂養它。

白玄移開眼，更加覺得她精神有問題。

“你出去之後想做什麼？”秦肖肖主動問。

“不做什麼。”

寂靜片刻。

秦肖肖又問：“你怎麼都不禮尚往來，問問我出去後幹嘛。”

“仙子離開後想做什麼？”

秦肖肖嘿嘿笑起來，越想越樂呵，笑了好一會兒才說：“我要去無迎峰阿歡的床上睡覺。”

“穢語。”白玄嗓音清冷。

“是阿歡邀請我去的！”秦肖肖來勁反駁。

“随你們的便。”白玄坐姿端正，挺立如松，一副儒雅君子的做派。

秦肖肖想起曲歡不太端正的坐态，兩相比較，發現：嘿！都挺喜歡的。

孤男寡女，這可不是犯花癡的時候。秦肖肖為自己感到危險。

她嘟囔：“你轉過身去，我上些藥。”

白玄照做。

身後傳來脫衣的動靜，而後是小聲的嘶氣聲，剛聞見一點臭氣裡裹挾的藥香，女孩已經小聲啜泣起來了。

“好疼。”

白玄蹙眉。

“不疼、不疼……嗚好疼……好疼……唔……”

白玄覺得她早死早解脫比較好，不知道在堅持些什麼。

很久後動靜平息，女孩聲音恢複如常：“好了，轉回來吧。”

她換了一條衣裙，與環境毫不相配的淡淡的粉色。起身靠近他，白玄後仰想退時，她在他跟前坐下。

臉對臉，距離很近。

白玄對此感到不悅。

女孩眼睛凝視他，字句清晰：“為什麼，掉下來之前，你對我處處關心，而現在，無論我怎樣，你面無表情，事不關己。”

白玄正思索間，女孩微涼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腕處的小尖刺攀爬上他指尖，刺癢。

白玄縮手要躲開之際，被抓握了一下，而後女孩放開，沖他笑了。

白玄有些說不準這是什麼情況。

她開開心心地笑了，而後說：“白玄，我害怕。”

白玄眉頭蹙緊。

女孩饒有興趣地把他打量了一會兒，做愁眉狀：“阿歡不在，你喜愛我，怎麼辦才好？”

發什麼瘋？

白玄不知如何反應時，秦肖肖起身到他身後，跪立，俯下身摟住他脖頸，指尖從耳廓開始輕輕地摸，溫熱呼吸撲在頸側，輕輕地說：“他不在，我們親近些也沒關系吧？”

她把手往他衣襟裡探，不滿意地說：“我可以給你穿上小衣，你喜歡什麼款式？”

白玄已經知道她在報複什麼。

“仙子。”白玄鉗制住她的手臂，把不安分的手扔出去。

秦肖肖果斷地離開，又坐回相隔最遠的地方。

她語氣嚴肅，眼皮卻垂下，透着疲憊和無力：“白玄，你騙我，你根本不喜歡我。”

她捂住眼睛，深深歎息：“抱歉，這種時候說這些，生命盡頭要過得多麼尴尬。但我真的有些在意，你我算什麼？我們十年的相伴，是假的麼？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以這種不莊重的方式，毀壞我們的情誼？”

他們的隔閡從客棧那一夜，深深生長出。

弟弟不是弟弟，情人更不算情人。

白玄共情了一下那時候的自己，很順暢地開口：“仙子先遇到歡弟弟，而後才是我，所以盡管十年裡，仙子牽着我的手，我們吃遍宗門下每一家餐館；我們一起過生辰，互送禮物；我們相約踏青，遊山玩湖；别離時，仙子送我到家門口，看着我進門；佳節裡，我們飛鴿傳書，互送祝福——這些，一切的一切，那日第一次見歡弟弟，玄就知道，該是屬于他的。”

“再之後，玄的世界，徹底沒有仙子了。玄為人不過二十載，一半有仙子，玄不想被遺棄，既為歡弟弟的替代，他如何做，玄便如何做，何錯之有？”

“至于現今——”白玄直直望着秦肖肖，眼裡生出狡黠笑意，“歡弟不在，玄隻是自己。玄确實不對仙子有思慕，玄隻為仙子的弟弟。”

秦肖肖呆愣聽他說完，而後粗口：“卧槽，你這口才和找道理的本事，跟曲歡不相上下。”

感情是真的，那時候他對她的輕蔑和侮辱也是真的。白玄的話像刺紮在她的心上，讓她一直記得她是曲歡“嬌弱的所有物”。

白玄抓着她拿他當替身的錯處，而不對其它任何有解釋。但提出的解決辦法是秦肖肖所滿意的——繼續當弟弟。

就這樣吧。

她咳嗽幾聲，大膽開麥：“沒有把誰當替身咳咳咳……”

這話她自己都不信。

原本有一個弟弟，去了遠方，杳無音信，再見一個長得差不多的，誰能忍住不把對前者的愛和思念給後者？

隻是不知道被當替身會是何種感受，這件事對白玄有很大傷害麼？

秦肖肖一瞬間被自己口水嗆得，咳了個昏天黑地。

白玄用那種“你知我知大家都知”的心知肚明的眼神望着秦肖肖，無奈道：“好了好了，玄知曉了，仙子别咳了。”

咳嗽果然奇迹般停下來。

秦肖肖眼神驚恐：“等等！我真不是裝的，它自己……”

白玄唇角帶上笑意，溫和地打斷：“仙子，玄知曉了。”

“好的。”秦肖肖弱弱地低下頭，坐姿像老師對面的乖學生。

白玄應該是原諒她了。

但她還沒有原諒白玄，她向來是悶悶地生氣和記仇。

二人間氣氛稍有緩和，秦肖肖心底的石頭，一點點松動，滿身臭氣與赤眸的環境裡，她難得感受到一點輕松和愉悅。

她擡起臉，心中鬥志高昂，她發現上天把她和白玄安排在一起是有用的，臨死前，她要證明自己并不嬌弱，她也是能保護好弟弟的！

-

“多久了……喔，二十六個時辰。”

自掉落深淵，已經五十二小時。

秦肖肖在昏迷中度過近四十小時，期間對魔物的精神攻擊有了一定抗力，而後休息和鍛煉，花了十二小時煉化魔丹，積攢能量。

如此短的時間隻讓魔丹融了一絲，細微到不計。但玉咬快撐不住了。

玉咬受黑霧浸染嚴重，純白靈獸在這裡始終處于一種被抑制狀态，實力無法發揮百一。

秦肖肖讓玉咬縮小，把它抱在懷裡，摸摸靈獸軟乎乎的頭，輕聲道：“我們這就換另一個空間，你辛苦了。”

秦肖肖心裡沒底，不知道另一個空間是好是壞。但她強撐着沒有露怯。

她沒挑地方，而就對着腳前攻擊，強大的沖擊力破開泥沼，下到降一定深度，攪動起黑色漩渦，形成通道，她抓起白玄手臂：“跳！”

又是一陣下墜。

他們摔到實地。

四周漆黑，秦肖肖擺出紅眼睛燈籠，發現他們處在一個筆直不寬的通道裡，左右上下為石壁，前後為黑漆漆的遠方。

靜悄悄的，沒有魔物氣息。

秦肖肖松了一口氣，又提起一口氣。

兩面連通的通道也太沒有安全感了吧？毫無遮蔽處，來個東西從一方追趕他們，他們就可以玩跑步遊戲了。

秦肖肖問：“你需要休息麼？”

白玄搖頭。

“那好，我們往前走走看，有沒有其它地方可以待。”

本可以把玉咬收到靈獸空間裡休息，但秦肖肖心裡實在沒底，就抱在手上，一面尋求庇護，一面當撸貓緩解壓力。

肚子隐痛，秦肖肖蹙眉忍耐着，那些魔物喜歡咬她小肚子，實在過分。

白玄問：“仙子怎麼知道污泥下有通道？”

秦肖肖随意答：“我不知道有。我隻是覺得肯定有通道，天上的太高打不到，四周空蕩蕩的也打不到，就打打地上試試看。再說，我們掉下來的時候，那些裂隙不也是開在地上麼？”

白玄還以為她對魔物有感知，原來是蒙的。

真是高看她了，又低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