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肖肖翻了小半個白眼。
“我長進許多了,不是那麼輕易能被藥到的。”
而且當年她也沒有被藥到,是雲曦幫了她。
“好好好,師妹厲害。”艾至戲谑地說着話,姿态輕松,一面品酒。他喝酒比秦肖肖豪放得多,每次都是整碗下肚,臉上不見半點紅氣。
他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前半夜,就隻是相坐着喝酒。秦肖肖知道自己酒量,不敢多喝,一面還吃着解酒的東西,艾至喝得極多,旁邊擺出了一溜酒碗酒壇。
對坐了許久,好像一酒泯恩仇似的,秦肖肖腦袋糊塗,有些想不起自己為何讨厭艾至,而覺對面是相識許久的朋友。
也許是因為艾至喜歡男人,對她沒有威脅,所以給她的感覺,還挺親近的。
她有些醉了,兩腮嫣紅,竟然不知輕重地開口問:“你以前為什麼那樣?”
“怎樣?”
“你騙沒有家世的小姑娘,這樣欺負她們。”
她問出口後心中惴惴,艾至卻大笑,“師妹,你給我想成什麼人了?我有差别對待麼,家世好的我就不騙麼?”
“……”是拐賣犯,卻是對貴女貧女一視同仁,公平的拐賣犯。
“再說,什麼叫以前那樣,我現在也這樣。”
秦肖肖埋臉,小聲罵:“……壞蛋。”
艾至後仰靠着椅背,“哎,師妹,你罵人真好聽,再罵師哥幾句。”
秦肖肖不理他了。
沉默一陣,艾至語氣中嬉笑沒了,“别不說話呀,師妹你覺得我該是好人麼?”
艾至最初這樣對秦肖肖,僅僅是因為她有個天賦高的弟弟,艾至喜歡給南宮欣樹敵。而後來——
女孩說:【我來找你要錢。】
艾至在衡赪宗作威作福幾十年,身上總是傷痕累累,别人都見怪不怪了,那是第一次,有人把刑事堂的人喊過來,以為他是受害者,要“救”他。
找他要錢?這借口天真得可愛。這錢背後是罪惡和屈辱,怎麼會有人明知他是惡,依然願意救他?
這樣一件于秦肖肖而言小小的事,卻叫艾至記了許多年。他原計劃是讓南宮欣殺了秦肖肖而和曲歡結仇,但事到臨頭,他竟然反悔舍不得了。在秦肖肖看不到的地方,他默默糾纏了她許多年。
“師妹,”艾至說,“我喜歡女孩。”
秦肖肖瞪大眼睛:“那南宮……”
“我愛阿欣。”
行行行,你們男同性恨就這樣玩。
艾至陷入往昔回憶,睫毛芊芊,面頰在燈光下顯出些柔和秀美來。
“聽故事麼?師妹。”
不待回答,艾至自顧自往下說:“我族世代鎮守惡龍,因玩忽職守,惡龍逃出危害人間,我族被打入鬥獸場懲戒。”
“後來,隻有我一個走出鬥獸場,被南宮家大少爺救下,代價是成為他的奴隸。南宮對我不好,總羞辱欺負我,我起初十分恨他。”
“我有一位青梅竹馬,從小定了婚約。我家成了這樣,我成了這樣,我不好耽誤鸢見,便和她說解除婚約。她握着我的手,哭着說,此生必不離不棄。”
“我那時覺得非她不可了,她是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後來,她說,你也不看看你現在什麼樣,怎麼好意思糾纏我?”
艾至閉了閉眼,嘴角諷刺弧度更大,“她,她安排人……”
艾至眼睛瞬息布滿紅血絲,鮮紅地盯着秦肖肖,整個身子發起抖來。
他同時知道自己的反應,拼命忍着,額角都忍出了青筋,眼神兇狠,模樣可怕。秦肖肖心裡打退堂鼓,想往後躲。艾至立刻抓住她的手,眼神懇求:“師妹,别走,我不會傷害你。”
他看起來像隻渾身傷痕、垃圾堆旁的野貓,秦肖肖隻得坐定。
艾至問:“為什麼,愛人可以成為毀滅者,而仇人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現?”
“那幾十個人把我折磨得痛苦不堪時,南宮出現了。他踢開我身上的人,拉着我手臂拽我起來,”艾至表情是回憶的愉悅,“阿欣說,怎麼我的小狗被人艹成這樣——阿欣也不喜歡男人,是我愛他,我一次次下賤地勾引他。”
“……”凄慘又帶感的故事。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報複了鸢見,我漸漸迷戀上看女孩痛苦的模樣。也許我曾經也是那樣,阿欣也是迷戀上看我痛苦的模樣。師妹,我戒不掉了,你知道麼?”
秦肖肖覺得很生氣,共情不了他傷害無辜女孩的心。
很氣,于是摔了酒碗,站起身來。
秦肖肖低眼睨着艾至略瘦弱的身,他垂着肩,衣服松垮,看起來頹然又狼狽。
“師兄,你很可憐,但我不原諒你,因為我也很可憐。”
“我知道,像師兄這樣的,想要報複塵世,也隻能來欺負欺負我這樣的。弱肉強食,其他更強的那些,你也不敢惹。在弱小者身上發洩情緒,過後又來受害者身上找認同,師兄,你腦袋被驢踢了,還是被茅廁夾了?他媽的有病。”
秦肖肖轉身就走,還到櫃台把一夜酒錢結了。
艾至看她背影消失在夜色裡,趴在混亂的桌上,笑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