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深覺得這張臉和這個發色眼熟,迅速地在記憶裡過了一遍,得出了某個名字。原先想要發作的怒氣被他強行壓制下去,他冷冷道:“門外那輛邁凱輪是你的?”
“是啊,好看嗎?它叫Luna,因為月亮就是黃色的嘛。”
“……不知道湯家的小少爺來這裡有何貴幹?”
“大學裡要求做志願者,我看這裡條件好,就選了這裡了。”湯柏軒聳了聳肩:“結果陳嬷嬷收了我五十萬的停車費。好貴哦,和權家有關的,上下都心黑。”
男孩嘴上在抱怨,嘴角的笑卻一直沒放下過,眼神也不多在嚴深身上停留,而是挪到了中庭笑鬧聲的來源。他頗有興緻地說:“好不容易見到真人,我也去和大名鼎鼎的權二打個招呼吧。”
湯柏軒哼着小曲走向權澍的方向,嚴深的眼神晦暗,将拳頭握緊了。
……
“姐姐饒命,饒命,哈哈哈,不要,哎呀……”
此時權澍已經從坦/克的身份中退役,并在和毛豆班小朋友的撓癢癢大賽中大獲全勝。她頗有些自豪地盤腿坐在地上,一位小朋友氣喘籲籲地拍拍胸脯,然後“啪嗒”一聲仰倒在了她的腿上:“休息,讓我休息一下……”
權澍捏她的臉蛋,像捏一塊發酵中的面團。小朋友被她揉得發出“嗚嗚啊啊”的聲音,但是也不反抗,隻是含混又奶聲奶氣地說:”姐姐,那個,嗚啊,以前那個哥哥,嗚啊,怎麼不來了呀?嗚啊。”
權澍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頭也沒回地指了指身後:“後面站着呢,你想跟他玩啊?”
“不是那個長得很兇的叔叔,我說的是哥哥,那個好看的哥哥……”
權澍垂眼看了看小朋友的臉,笑了一下:“他工作忙着呢。怎麼,他幹什麼讓你這麼惦記他?他長得帥,我也不醜啊。”
“不是啦,我想和他玩,因為他很弱嘛……”小朋友“哎呀”一聲,“你太厲害了,我比不過你嘛。”
權澍回想,好像是這個樣子。容照景和她一起來的時候,總害怕控制不了力氣弄傷孩子,隻能像棵桉樹一般呆呆站着,身上挂滿了樹袋熊一般的小朋友。
她喜歡看容照景那樣手足無措,整個人被孩子們拖拽着,簡直要傾倒下去,末了隻能向她求救說:“你快幫幫我啊?”于是她走過去,把小朋友們“噓噓”地清了場,然後笑嘻嘻地自己湊出去,雙手挂在容照景的脖子上:“那好吧,換我吊着。”
那時容照景搖了搖頭,幹脆把她托着抱起來:“權小姐,您今年幾歲?”
她的心跳漏跳一拍,卻依舊能面不改色地說一句:”六歲“。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她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那個時候她确實還喜歡容照景,要費許多力氣,才能忍住偷偷把額頭埋向容照景脖頸的沖動。
權二天不怕地不怕,然而這輩子除了父親和哥哥,再沒人這麼抱過她。
那次和孩子們玩累了,容照景和她一起躺在樹下,然後問她,為什麼會想到建立聖尼可萊。
她看着頭頂的樹葉搖動,覺得自己看到風聲。
然後她說:“因為我也是個孤兒。”
……喪門星權二,出生時克死母親,少時克死兄弟,成人後克死父親,仿佛真正的天煞孤星。
換做别人,或許會說一句“權小姐什麼身份,怎麼能算是孤兒”,然而容照景安靜地躺在她身邊,然後道:
”确實。這麼一想,世界裡這麼多的大人,到最後大家都成了孤兒。“
”誰說成年了,就不需要父母了呢。“
他用手臂支撐着自己坐起來,上半身探出來,斜罩在她頭頂上。
他眼神認真,問:
”權澍,你……要不要我抱抱你?“
而她看着他,笑着說了一聲”好呀“。
她把手墊在胸膛之上,不讓自己的真心在他靠近時洩漏一絲一毫。
因為容照景的眼睛那麼幹淨,像看一隻路邊被淋濕的小動物,關懷得毫無旖旎。
所以她一直笑。
隻能一直笑。
……
那是她最喜歡容照景的時候。她甚至喜歡到在夢裡夢到他,容四是少年時的樣子,而她也回到了暗無天日的十二三歲,抱着一張容照景的畫,站在灰撲撲的背景裡,無言地流着眼淚。
她自二十歲起便再沒哭過,第二日早上醒來,眼角卻帶着淚痕。好在容照景絕少在她房間過夜,她把枕頭壓在臉上,自己笑話自己。
……好在,都過去了。
容照景真真是個很好的人,從前如此,現在如此。不論她曾經對他有過怎樣的感情,如今換來一個一輩子的好友,也是一份獨特的幸運。
權澍低下頭,正準備繼續自己的捏面團事業,身後卻傳來了年輕男人的聲音:“想什麼事這麼出神啊?”
她回過頭,看見一個漂亮的銀發男孩子傾下身來,對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