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很有耐心。
旁的不說,二樓風景獨好,能清楚的看到大堂的表演,也并不擁擠。
藤月惬意的夾菜開吃,桌上蓦地投下一片陰影,擡頭一看,竟是進京遭遇刺殺前來救援的統領蕭賀。
幾日前被刺殺的畫面曆曆在目。
那時車列走走停停已月餘,穿過密林,十裡後,便是金陵。不知從哪而來的山匪直直的便朝進京隊伍沖來,刀刀緻命,下手狠辣。
兩方交戰,一人目标明确,朝藤月靠着的馬車砍來,被藤月躲過後與藤原交手。一旁的首領狀似與侍衛膠着,反手卻朝藤月劈了過去。
藤月起身避開,一記冷鞭狠狠的抽在那人的臂上,又用鞭子将其纏住。首領未想到她會武功,躲閃不及,眦目欲裂。
“小心他有暗器!”藤原喚道。
一枚飛刃擦着青絲而過,藤月險險避開,忽聽破空之聲。
首領還未扔出第二枚飛刃,竟是穿箭而亡。
“爾等逆賊,還不速速束手就擒!”藤月回頭,隻見馬上一黑衣将軍,張弓搭箭,形容冷肅。身後,是整齊的禁衛軍,鐵甲寒光,氣勢非凡。
首領已死,流賊四散。
直到劍插入最後一名逆賊胸口,他轉身對藤月下拜:“末将禁衛軍首領蕭賀,參見殿下。末将來遲,還請殿下恕罪。”
“無妨。多謝蕭統領相救。”藤月并不識得此人,但她少年時,曾随父汗狩獵,這将軍的眼神,像極了草原上的野狼。
與父兄威嚴暗含柔和的眼神不同,直覺告訴她,此人非善類。
她并不想與其有交集,象征性的點點頭。
如今來人卸下盔甲,發冠高束,似是用了檀香,香中夾雜着去不掉的殺伐之氣。
“王女真是好興緻,”他自顧自坐下來,“今日相遇,可見我與王女有緣。”
“蕭統領不是為了吃飯?”藤月并不想與之多言,不再管他,低頭吃跟前的一道鹽水鴨。
蕭賀一時被哽住,很快調整過來。
“王女說笑,今日明月樓有好戲,在下是被吸引而來。”
“蕭統領找錯人了,我自幼便不好這些,明月樓于我,隻是個吃飯的地方。”正說着,樓下傳來陣陣喝彩聲,戲子上場。
“一霎時夫妻們永難相見,為孤兒我不死活在人間…”
依舊是那場《趙氏孤兒案》。
“不過蕭統領,倒是很像我一位故人。”藤月執箸的手一頓,似笑非笑。
“殿下,”蕭賀沒有回應她的試探,聲音近在耳邊:“這出戲,唱給戲中人罷了。”
藤月放下筷子,擡頭蕭賀已站在樓欄邊,專心看戲的模樣。
裴映洲在台階上,目光冷若冰霜。
“王女好雅興。”不再看藤月一眼,他提步上樓。
即将成婚的夫妻狹路相逢,蘇望軒莫名聽出劍拔弩張的意味。他暗想這是什麼事,帶好友散心撞見未婚妻和其他男子親密。
硬着頭皮喚道:“王女可要同去?”
“不必。明月樓的酒菜乃是上佳,郎君慢用。”藤月沒有作任何解釋,轉身離開。
蕭賀看着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嗤笑。
“行知,三樓咱還去嗎?”蘇望軒小心翼翼地說。
裴映洲的目光與蕭賀的眼對上,樓下的人沖他遙遙舉杯。
周圍又冷了三分。
蘇望軒一邊叮囑小二,一邊追上去:“行知你别急着走啊,等等我…小二,你告訴絮絨娘子我改日再來看她…”
他快步跟着,看到不遠處馬車上熟悉的王女印記,又放慢了腳步。
“裴郎君,這是你第二次攔我的車駕了。”藤月雙手抱胸,不同與往日的調笑,她的心情似有些不虞。
“殿下的真心,”風吹起裴映洲寬大的袖子,他的眼定定地看着她,面色冷峻。
“裴某不敢受。”
此刻的明月樓依舊燈火通明,人流如織。他們在人海中對視,眼裡無絲毫溫情。
有人對月當歌,有人暗中蟄伏。這天下,總有人歡喜有人憂愁。
“樓主,屬下有一事不明。”明月樓的頂樓,有人一身黑衣,恭敬下拜。
“但說無妨。”被稱為樓主的人把玩着手中的印章,饒有興緻地看着樓下的男女,懶懶的說。
“樓主既已知尹州王女是鎮國公府之女,為何不前去相認?”黑衣人言語似有不滿,卻還是忍耐。
“王女并非在金陵長大,與鎮國公府終究是少了朝夕相處的情分。雖聰慧過人,态度并不明朗,是否願意扳倒楊相還未可知。碧城之事,少不了皇帝推波助瀾。”樓主蓦地将手中的印章扔了出去。
“她即将與裴映洲成婚。裴家是清流世家,斷不可能願意冒險,若我舊部貿然相認,恐打草驚蛇,腹背受敵。”
“樓主英明。”黑衣人未再言語,舉手抱拳,緩緩退下。
檐牙高啄,樓内的人看着高懸的月亮,仿佛回到年少時,他将長命鎖挂在姑娘的頸間。
有朝一日再見,小姑娘竟是要嫁人了。
藤月,你可不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