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宴秋覺得他很莫名其妙。
問個名字而已,語氣這麼兇幹什麼?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之間有仇,血海深仇的仇。
垂眸瞥見兩扇顫動的眼睫,他心裡的燥火卒然熄滅。
這大概是他十七年來最有耐心的一次:“岑、宴、秋。”
“山今岑,宴席的宴,秋天的秋。”
他錯把狄琛的呆滞當作不明白是哪三個字的尴尬,隻有本人最清楚,這壓根不是尴尬,是一種後知後覺的憤恨。
岑。
狄琛對這個姓氏并不陌生。
他從小被母親狄書惠獨自撫養長大,狄書惠身子骨差,幾年裡大病小病不斷,更是在幾個月前突發MDS,連夜住進重症病房。
這場病掏空了他們所有的積蓄,窮途末路的時候,醫院告訴他,說狄書惠和一名志願者骨髓配型成功,可以随時安排手術。
他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目送狄書惠被推上手術台。
不巧,意外橫生。
志願者臨時反悔拒捐,他在手術室外等到的是一具蓋着白布的屍體。
他沒有朋友,狄書惠同樣沒說過自己有任何的親朋好友。
下葬前,狄琛抱着黑白遺照在家裡吃完最後一頓飯。再冷清不過的一天,卻有人登門拜訪,揚言他知道狄書惠真正的死因。
“你母親曾經是玉臨首富岑沛铨的情人,她的死,岑家脫不了幹系。”
那個人自稱“陸今”,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風衣,笑眯眯地抽出一打相片:
“你媽媽有張銀行卡,這個陌生賬戶在每月初定期往這張卡上打款,時間固定、金額固定。你知道賬戶屬于誰嗎?我告訴你,它屬于玉臨岑家。”
“這張照片裡和岑沛铨擁抱的女人,我相信你不會不認識。”他單手插兜,另一隻手點了點拍到的女人側臉,“證據你要多少我有多少,但不管怎樣,你母親的死絕非意外。”
狄琛翻閱到最後一張,把這些照片碼好,放回桌角。
“我能怎麼做呢。”
他貌似什麼都做不了。
他和狄書惠是毫無疑問的普通人,無權無勢,一塊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
假如狄書惠的死真的由岑沛铨一手造成,他想到的最好的報仇辦法,恐怕就是握着一柄水果刀找岑沛铨血債血償。
說不定岑沛铨本人的面還沒見着,就被五大三粗的保镖以“殺人未遂”為名扭送警局。
“沒你想的那麼難。”
陸今的手撐在他身旁的桌沿上,仿佛預料到他的設想,開口道:
“總不過……父債子償喽。”
*
“你沒學過拼音嗎?”
他遲遲沒有動作,岑宴秋開始不耐煩。
按鍵手機的拼音輸入很麻煩,狄琛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手忙腳亂地拼好了岑宴秋的大名。
頭頂陰影撤去,男生的語氣聽不出情緒。
車門半敞,他半邊身子沒入車廂,像故意停頓了一下,扭頭回看狄琛:
“下次到一班找我。”
理科一班,英中全年級最好的火箭班。
諾基亞的外殼被狄琛掌心的汗水浸濕,滑滑的。
他笨拙地憋出一句台詞,說道:“好的,知道了。”
車門關閉,發出“砰”的一響。
老式居民樓的陽台巴掌大,兼職下班,狄琛打開通訊錄,存在裡面的聯系人除了陸今,就是方才新添加的岑宴秋。
少得可憐。
其實他有塊二手的觸屏手機來着,當時在手術室外等通知,一不小心摔了個粉碎,這才換成被老闆骨折價售出的諾基亞。
這幾天忙着跟進課程進度、找兼職,算起來已有四五天沒和陸今聯系。
撥通号碼,一陣“嘟嘟嘟”的等待音過後,陸今斷斷續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狄琛?”
“前段時間我忙着跟幾個臭老頭談判,今天終于談得差不多了。怎麼樣,租房住得習慣嗎?在英中還适應?”
狄琛:“我見到岑宴秋了。”
“這麼快?”聽筒裡,陸今訝異道,“等着,我過來找你。”
“好。”
陽台的晾衣架上飄着那件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搓幹淨的T恤。
狄琛看着中間洗不掉的淡黃印記,說道:“能再麻煩你一件事嗎?”
“你那邊是不是信号不好……什麼事?”
“可以幫我帶兩桶顔料嗎?”
“……料?懂了。給你帶足半年的量,包夠用的。”
半年的量?
畫朵向日葵也用不着這麼多顔料吧。
狄琛沒細問,陸今已經結束通話。
他一直在陽台等着,等了十來分鐘,一輛引擎聲轟天震地的跑車停在租房樓下,男人從駕駛座下來,摘掉墨鏡:
“下來搭把手。”
下樓的時候狄琛還納悶,兩桶顔料的事,有必要一人拎一桶嗎?
直到他看見陸今副駕駛上,被堆得東倒西歪的調料。
醬油生抽老抽,陳醋料酒蚝油,老幹媽甚至買了三瓶,擠在瓶瓶罐罐中間的,還有一包混合裝的香辛料。
狄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