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北樂沒有開口,靜靜地等待着臨越把話說完。
他既然把話都說穿了,撕下了唯一一片遮羞布,那麼與她的這一番談話,便不可能隻是抛出誘人的條件來誘惑她。依照他的性格,誘惑之後便該是威脅了。
果然,但聽他悠悠地道:“你的父皇昏迷多久了,他還能繼續昏迷多久?我想你應當比我更清楚自己此刻的處境。公主,你現在很危險,腳下的路一片漆黑,稍有不慎便是萬丈深淵。”
他直起身子,看着陷入長久沉默的宮北樂,似乎對她的反應很是滿意:“且不說你的父皇醒轉之後會如何,即便是現在,你将朝中大權都緊緊攥在自己手裡,這些法令的推行不也是照樣艱難?當然,你也可以選擇直接将你父皇殺了,如此你便可以名正言順繼承皇位,我如果是你,就會這麼做。隻不過,便如同我方才說的一般,很可惜你是女子。”
說到這裡,他歎了口氣,一副很理解宮北樂處境的樣子:“你是女子,你的父皇以及朝中大臣都是一樣的,他們甯願過繼皇室旁支為嗣,也不會允許你登上皇位。但我與他們不一樣,我看得到你的才學,也很欣賞你的智謀,你到我的身邊來,我給你機會施展抱負。我會替你掃平所有的阻礙,讓你的法令與變革能夠暢通無阻地實施。”
最後,他朝宮北樂伸出手:“為何要在泥濘中摸黑前行,而不去選擇一條更輕松的路呢?”
宮北樂此刻已經平複了情緒,她的臉上已沒有嫌惡之意,取而代之的是堅毅與平和。
她沒有回應臨越的話,而是淡淡地問了一句:“既然你說欣賞我的才幹,那麼為何還要讓我做你的側妃,而不是府中的幕僚或者朝中的官員呢?”
臨越微微一怔。
他沒有想到宮北樂會這樣問。
“你說了那麼多,卻隻字不提打算如何讓我施展抱負。難道你所謂的機會,便是一個讓我做他人妾的機會麼?”宮北樂看似平靜的目光之下仿佛藏着一柄柄散發着寒光的利劍,連同她的語氣也染上了寒霜:“若真的這麼欣賞我,那麼你能否讓我入朝為官,能否力排衆議予以重任,真的給我機會讓我親自施展抱負?”
臨越将手收了回來,輕輕吸了一口涼氣。
“你不能,所以你對我的欣賞,便如同一個人對一個物件的欣賞,沒有半分區别。”宮北樂也站起身來,“談什麼更輕易的路,那隻不過是你一個人的路,而并非我的路。”
“我現在走在我自己的路上,為了自己的百姓,做着我自己能做的選擇,我為何要放棄這一切?即便是敗了,我也絕不會後悔。”她不打算與他多言,轉身準備離開,“太子殿下,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們的談話就到這裡吧。”
臨越回過神來,在她身後道:“若你放棄我給你的選擇,那便隻有開戰。一旦開戰,就是不死不休了。”
宮北樂頓住步伐,她的語聲雖輕,但每一個字都仿佛有萬鈞之力:“那便不死不休。也許最終你的确能取得勝利,但我古水國的将士們也一定會讓你們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
說完她徑直離開,走入帳外的光明之中,對于他方才所提出的那些條件,果真沒有絲毫的動心留戀。
他望着她離開的方向,過了許久,才緩緩轉身坐下,面帶不解之色地望向方才沒有下完的那局棋盤。
重新從棋奁中拈起一枚黑子,他皺着眉頭思索半晌,卻遲遲無法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這似乎是一局死棋。
手在半空中僵持許久,直到額間滲出一絲冷汗,他才謹慎地将棋子重新放回了棋奁。
臨越最終選擇了撤軍。
這對于古水國來說,無疑是松開了扼在他們喉嚨上的那雙手,給了他們一絲喘息之機。
舉國上下無不歡慶,宮北樂班師回朝的那天,百姓們夾道相迎。
這個時時刻刻都在亡國邊緣徘徊的國家,已經許久沒有這樣歡慶熱鬧過了。
綠蟻卻仿佛與這樣的熱鬧格格不入,她沒有出宮迎接,而是靜靜地坐在公主殿最高的屋檐上,啜一口酒,擡首望一眼天邊的夕陽。
人間的景色真美呀,她以前從沒有這樣認真欣賞過。
夕陽之下,緩緩走來一個宮裝女子,她挽着溫婉的發髻,額間還貼着花钿。
綠蟻瞧着,有一瞬間的恍神。
人間的景色很美,但還有比景色更美的人。
宮北樂一手拎着裙擺,一手舉着壇酒,在屋檐下站定,擡起頭對綠蟻燦爛地笑:“這是我去年埋在桃花樹下的酒,現在我打算啟出來喝了,便當作我的凱旋酒。綠蟻大人,要不要一起呀?”
綠蟻垂首望向她,眯着眼睛,故意揚了揚下巴,“那你上來一起喝。”
宮北樂撅着嘴打量了一下屋檐的高度,跺跺腳,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過了一會兒,她在好幾個親衛的幫助下顫顫巍巍爬上了屋檐,一步一踉跄地在綠蟻身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