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點頭是什麼意思?
陌淺怔了一怔,回想起初見她的那一天,她渾身黢黑連翅膀都被燒焦了的模樣:“你是當真沒有家了麼?”
千歌再次點了點頭。
其實他猜得倒也沒錯,翼望山毀于幾月前的一場天火,她失去了她的家園,成為了世上最後一隻鵸鵌鳥。
陌淺沉默了一會兒,招了招手,示意千歌停到他的臂上。
待千歌停穩之後他說:“雖然你沒有家了……”
他本來想告訴她,這裡卻也不會是她的家,比起這座活死人墓,也許外面那廣闊的天地于她而言更為安全。
可是在看見千歌期待的目光時,他硬生生将這番話咽了回去,轉而道:“那麼你想留在這裡也是可以的。”
千歌眨眨眼睛,歡欣地埋下頭再啄了他一口。
這回是充滿愛意的啄。
從此她便留在了海上仙宮,白日裡陪陌淺坐在窗前遙望海面,聽着他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自己日常的發現,晚上就卧在他的枕頭邊,聽着他的呼吸聲和他一起入睡。
不過陌淺其實是不允許千歌睡在他的枕頭上的,他特意為她搭了一個小窩,每次見她不肯往小窩裡去非要鑽到他的枕上來時,他都會不厭其煩地将她拎下來,扔回她自己的專屬小窩去。
千歌則會委屈巴巴地在小窩裡趴一會兒,然後繼續锲而不舍地往他枕頭上飛。
時間久了,這似乎反倒成為了他們睡前的遊戲。
于是陌淺在千歌心裡留下了個沉悶但溫柔的好印象,她實在是喜歡同陌淺一起相處的這些時光。
可惜美好的一切在陌離又一次攜着青銅羅盤闖入陌淺寝殿時化為泡影。
在聽見門外回廊上急促的腳步聲時,陌淺身體的反應比大腦更快,他一瞬之間布出一個屏蔽陣法,将還在枕上酣睡的千歌一把扔了進去。
千歌隻覺得身體一輕,還沒來得及睜眼就被投擲進了陣法裡。
待她睜開眼時,看見的就是陌離攥住陌淺的手,劃破他的手臂将血液喂給羅盤的一幕。
法陣之外的人看不見她,也感應不到她的氣息,她卻可以看見法陣外的人,聽見他們的聲音。
她聽見了利刃劃破陌淺皮肉的聲音,聽見了陌淺強忍着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還聽見了陌離的聲音。
“跟你的母親一樣是個隻知道忤逆我的賤種。”
“你若是肯乖乖配合我,又何必受這麼多苦?”
“沒有關系,我可以陪你一起慢慢熬,熬到你受不了的那一天為止……”
她不知道陌離說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但她知道這個人對陌淺有着很大的惡意。
他在傷害他。
于是她屏住呼吸,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即便知道自己此刻身處屏蔽法陣裡,她還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生怕驚動了陌離會給陌淺帶來更大的麻煩。
她一直以為陌淺是海上仙宮的少主,每一個宮人都對他恭恭敬敬,這裡就是他的家。
卻沒有想到,原來這座華麗的仙宮于陌淺而言不過是一座飛不出去的囚籠。
她突然想起痊愈那晚陌淺捧着她走到窗前時的那個眼神。
沉靜而又哀傷,還帶有一點羨慕的眼神。
就在陌離終于折磨夠了陌淺,扔下他轉身離去,陌淺獨自捂着傷痕累累的手臂坐在黑暗中的時候,千歌做下了一個要永遠陪伴他的決定。
她從法陣中飛出來,飛到他的身邊,注視着他仍在流血的傷口。
“沒事的。”陌淺扯了扯嘴角,似是早就習以為常,他輕輕地道:“一會兒就好了,還記得那個療愈法陣嗎?把手放進去就不疼了。”
千歌聽得皺了皺眉頭。
明明傷得這麼重的人是他,卻反倒若無其事地安慰自己,也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麼想的。
他難道不疼嗎?
她往前走了幾步,靠近一些瞧他的傷口。
怎麼可能不疼呢,這樣深的傷。
陌淺捂住手臂緩了一會兒,然後調整姿勢靠在牆壁上單手布陣。
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蒼白的臉頰滑下,他的嘴唇沒有一點血色,卻還是咬牙不讓自己發出一點類似疼痛的聲音。
這是千歌第一次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除了溫柔,還有着超乎尋常的堅韌。
在他第三次因為劇痛而暫停布陣的時候,她不忍地閉上眼睛,輕輕地唱起了歌。
陌淺布陣的動作頓了一頓,他擡起頭注視着千歌,聽了一會兒後神色變得複雜。
他沙啞着聲音問她:“你來自鵸鵌一族?”
千歌聽到他的聲音後睜開眼睛回望着他,似是做下什麼抉擇,片刻之後,認真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