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這一抹紅如一團熾熱的火焰在帝宣眸中綻開。
他從未在九重天宮見到過如此奪目張揚的顔色,它被百花圍簇着,靜默地盛開在花園最中央。
“這是彼岸花。”煥鸢夫人的聲音平靜而滿足:“我曾經夢見過這種花,在夢裡它成片成片地綻放,像是一片燃燒在河邊的火海。”
“在夢見它之前,我都不知道世間還有這般如火焰張揚的花。後來你父親命人尋遍了四海八荒,終于在大荒腹地發現了這樣一朵彼岸花。”
“可惜此花隻在大荒生長,并且極為稀有,那麼多人尋覓多年也隻尋得了這一株。”煥鸢夫人俯身望着帝宣:“可是哪怕隻尋見了這一朵彼岸花,我也已經很滿足了。就像我一直都渴望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可惜天命不顧,我始終未有子嗣。但是那天在花廳中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你我有緣,你注定會成為我的孩子。”
她将帝宣摟進懷裡,輕輕地歎息一聲:“我已經很滿足了。”
不僅僅是帝宣,便連旁觀的青鸾都聽得頗為動容。
一向驕傲自負的煥鸢夫人,當真把她所有的溫柔都傾注在了帝宣身上。
帝台神歸府之後親自試了帝宣的資質,驚喜地發現他天生是修習劍術一道的料,又因帝宣本人更喜法陣之術,便幹脆為他請了兩位神君教導。
此後帝宣的生活便忙碌了起來,大多數時間他都在帝台神的要求下專心修習劍術,但一天裡也總可以擠出些時間跟随精通法陣之術的神君鑽研陣法。
每日煥鸢夫人都會為他送來羹湯,或是一些她親自盯着人做的糕點,總要看着他将食盒裡的東西全部吃完才肯罷休。
“你太瘦了,再多吃一點。你爹爹也真是的,總說什麼你起步太晚,修行的進度跟不上旁人,催着你刻苦修煉。要我說你好得很,這九重天上還有誰比得上我兒天賦異禀……”在看着帝宣一口一口吃掉她送來的吃食時,她總會滿眼欣慰地這麼說。
修煉之餘,帝宣喜歡将自己關在隐書樓中。
倒不是有多麼勤奮好學,而是他發現書中藏着許多他不曾見過的世界。
原來四海八荒如此之大,生活在這片天地之間的人這樣的多,書中的文字澆滅了他心中的塊壘,真正将他從帝淩府中那個四四方方的狹小院落中拉了出來。
他第一次意識到,天地廣闊,任他所為。
對于帝宣而言這樣的日子忙碌又充實。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然而這樣的滿足并沒有持續太久。
就在他來到帝台府邸幾個月後,一直未有子嗣的煥鸢夫人居然有了身孕。
帝台神喜出望外,将所有公務都甩給手下,專心在府中照顧夫人。
帝宣既真心為煥鸢夫人感到高興,又難免徹夜胡思亂想,隻不過他将自己的心事隐匿得很好,未曾被人發覺。
帝宣年紀雖小,每日的所思所慮卻有很多。他非常清楚,當初帝台神夫婦之所以請求帝淩将他過繼給他們,無非是因為他們一直都沒有自己的子嗣。
如今煥鸢夫人懷了身孕,他們很快就會擁有自己的孩子。
帝宣不敢再往後想。
比起他們的親生孩子,他算得上什麼呢。
他甚至猜想在那個孩子生下來之後,他可能會被送回帝淩府邸,重新回到那個冰冷荒涼的小院。
煥鸢夫人生産那日,帝宣躲在水榭之中,直到聽聞煥鸢夫人順利誕下一女,他才猶豫地踏進了她的殿中。
此刻前來恭賀的賓客都已散去,煥鸢夫人疲憊地閉上眼陷入沉睡,隻有幾個貼身仙侍守在搖籃旁。
煥鸢夫人挂心女兒,在昏睡前囑咐宮人把女兒留在她的身邊,不許将她帶離此殿。于是他們便将搖籃放在了夫人榻前,幾個人小心翼翼地哄着初生的小小嬰兒。
帝宣進入殿中,先是望了一眼面色蒼白仍在昏睡的煥鸢夫人,然後挪動腳步,走到了搖籃跟前。
他垂眸望向襁褓中的嬰兒。
這樣小的孩子,嬌嫩得像是長在後花園中的花兒。
那樣脆弱,那樣柔軟。
他将手伸向她,又在半空中停下。
突然她擡眼看他,目光純淨猶如毫無雜質的冰雪琉璃。
身後的煥鸢夫人在這時醒來,她喚了一聲帝宣的名字:“你這孩子,今天一天都沒見到人影,到哪裡去了?”
帝宣回過身望向她。
她虛弱地笑了笑:“你是來看阿媱的嗎?她是不是很可愛?”
說着,她向帝宣伸出手:“我和你父親都要謝謝你。”
帝宣上前兩步,握住她的手,卻是滿眼疑惑。
他不明白煥鸢夫人為何要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