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凝視越長玦,她亦緘默相對。寂寂無言間,人影指了指谷外。
“你要我帶你走嗎?”
人影重重點頭。
“走,是離開的意思。離開,就再也回不去了。”
人影猛烈搖頭,固執地向外邁步。
拉扯推拒中,手被甩開,越長玦歎了口氣,眸光悠遠而溫和,“你會遇到很多事情,大多都不盡如人意。”
“你得到的東西,無法恒久得到;你失去的東西,卻是永遠失去。”
“你會和我一樣,套上枷鎖尋求自由,身陷囹圄尋覓逍遙,終究難得兩全。”
“所有眷戀你的目光,随時間化作風刀霜劍;所有厭惡你的冷眼,仍是饕風虐雪。為什麼不同我一起,留在這裡呢?”
人影氣憤跺腳,一把推開她,怒沖沖向外撞去,卻被無形的屏障阻攔,跌坐在地。
“它”洩憤似地捶了下身側,随即睨了一眼越長玦,纡尊降貴地伸出一隻手,示意将自己扶起。
“好吧。”越長玦從善如流照做,被人影拽着踉跄向前,額頭抵上屏障,像穿過水幕般,融進半邊身體。
人影捂嘴回頭,灰蒙蒙的臉上竟拟态出生動的驚訝表情,仿佛很驚訝她居然不受屏障阻攔,能分辨真僞,自由出入幻境。
“在夢中,這裡,我已來過很多次了。”
“為自己編織的夢,怎會不知夢的法門。倒是走火入魔後,會讓此地變得更加逼真麼?”
越長玦牽着人影,指縫相接處傳來絲絲縷縷涼意,那是理智回籠後,感知逐漸恢複,勘破幻境的征兆。
她從未深陷迷障,隻是不想離開。
“所以,再讓我看一眼吧。”
徹底蘇醒前,隔前塵鏡花水月,投下萬般眷戀的一瞥。
世事漫随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寒涼刺骨的冷意驚破前塵。越長玦從幻境中醒來,林風穿膛而過,四下空寂無垠。
她在原地呆坐良久,直至一滴夜露打濕鬓發,才緩緩斂袖整理儀容,查看起這副身體的修複進度。
亡命水很有效,凹裂的胸骨已逐漸平整。
若無其事般,越長玦循着數日前與鳳蝶約定的地點,朝某處古迹行進。
她沒什麼遊玩的心情,也無失約的理由。既然時間尚早,不如抵達後先休憩一陣,等走火入魔的心悸感退去,再面對興緻滿滿的女伴。
一步一步,壓抑逼人的幢幢樹影在身後逐漸淡退,黑暗中吐出一道素白身影,履冰踏雪般飛度夜空,落在罕有來訪的古迹。
當然不會有客駐足,因為沒有人想被毒死。
不僅毒瘴叢生,越長玦還聽見蠱蟲蠕行的沙沙聲,在荒草間若隐若現。一隻十分眼熟的藍蝶繞着她翩跹起舞,似乎很希望自己别轉頭就走。
“唉。”
鳳蝶天天幫着神蠱溫皇日理萬機,哪有什麼時間出來夜遊古迹。
收到信的那一刻,她就知曉事情沒那麼簡單。
越長玦屏息凝神,觀望四周,發現此地與其說古迹,更不如稱廢墟來得恰當。留在斷壁殘垣上的劍痕若無錯漏,大概屬于飄渺劍法中的一式,八式輪轉,周而複始——
劍九·輪回。
飄渺劍法,劍八得天下第一,劍九滅巫教全族。
“要不,我還是走……?”
盤踞心頭的蠱蟲露出獠牙,和它主人一樣,不容置疑地咬了下去。欠缺美好的記憶警鐘長鳴,越長玦面色突變,咳嗽間不慎吸進一縷毒瘴,卻安然無事。
不是亡命水治愈了她,而是此地的一切危險,似乎都與自己無關。
藍蝶悠悠飛舞,如幻境中所遇,起死回生的小蟲般,引自己來到一處密門。
像一個充滿暗示意味的邀請,又像一場重新開始的試探。
幻境中,屏障外是真實天地。這扇密門,又通往哪裡呢。
越長玦思索片刻,緩緩将手覆上機關。
得益于先前的恩斷義絕和走火入魔,她已摸到了“極情至性”中,“至性”的門檻,剩下的“極情”,大抵躲不開這一遭。
密門不算堅固,可以一掌轟開。有亡命水在,就算推門後一劍穿胸,大抵……也是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