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的心思,隻有這一點最動人。”
可是,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她望向庭院裡悠閑搖扇的藍衣文士,初見時隻覺他含魅帶笑,玩弄人心的樣子很惹嫌。每次相遇,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迫于蠱蟲緣故,相遇次數不能為自己所控,久而久之,觀察他神情舉動的習慣都快成為條件反射,被馴得服服帖帖。
好在生來帶了點叛逆基因,多年素心空寂的修為,讓自己勉強保持清醒。直到賭約結束,她試着用剛恢複的武功和任飄渺打了一架,遺憾止步劍十一。
完了,越長玦心想,難道我一片坦途的武學天賦,真要多一個心魔嗎。
蒼天垂憐,她打輸後不甘的心情,制止了有問必答的習慣。讓在被逼問秘密時,蓦然發現這人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除愉悅外,還有些不對勁的東西。
她那時沒空分辨這是什麼,一心一意都在想擺脫心魔的辦法,最後無奈發現,除了繼續糾纏下去,别無他法。
完了,越長玦哀歎,世上衆人都對心魔避之不及,哪有主動招惹心魔的。處理閻王鬼途和亡命水已分去自己大半心力,再加一個神蠱溫皇,簡直就是事業與愛情(?)的雙重考驗。
所幸這位還珠樓主不愛出門,除了天允山一面後,兩人聯系斷絕。她專心前往中原查探徐福的秘密,和白比丘一戰中,意外激活了伏虞劍柄,得知前世死亡的真相,一切看似塵埃落定。
她不在意千年的因果,沒什麼對未來的期望,甚至對返回原世界也興緻缺缺,這兩個世界本身,都沒有讓自己眷戀的部分。
能拉住自己,不讓意識消散的,從來是人。
她眷戀璇女峰上的溫暖,愧疚未能庇護太吾村民的職責,也很難遺忘隔混沌黑暗,藍衣文士看自己的眼神。
還沒來得及開始,就無力繼續的羁纏。
好吧,越長玦心想,如果我無力繼續,就讓時光倒回一切尚未發生,偃宣谷裡未被太吾執念奪舍的自己來繼續。她有全然愛人的能力,名為“太吾長玦”的存在,已塞滿疲憊。
她放心地沉睡,然後在再度醒來時,接收大量意想不到的回憶。
他在尋找自己。
很難說是什麼心情,她隻是坐在意識空間裡,一幕幕看着片段閃回,一點點清理手中光團的瑕疵。
十六歲的我,明明是最珍視的一部分,此刻心底泛起的情緒,卻比預想的淡漠很多。
伏虞小手一揮,時間愈加倒回,她看見那隻自斂觸碰的手,懸停在随時可退的位置。再進幾日,幽藍滿樹的熒光,夜中微微生輝。
唉,越長玦心想,本太吾又不是傻子,你是什麼意思,我還能不明白嗎。
她隻是沒想好,該如何處理這份感情。
誠然,這人性格有糟糕惡劣的地方,但如果對在意的人,倒有可靠的一面。劍術不錯,相貌上乘,是鳳毛麟角的人中龍鳳,可他真的會對自己展現可靠的一面,而不是愉悅地把自己玩上絕路,然後一走了之嗎。
他們沒有過命的交情,也沒有知根知底的秘密,不過是似是而非的暧昧,各懷心事的試探。
愛情,更不是兩人的必需品。
好吧,越長玦上前一步,向神蠱溫皇表達了辭行的意圖。
藍衣文士停下動作,帶着看破一切的笑容,搖扇輕歎,“十六日,姑娘真是分毫不差。”
“什麼?”
“昏迷五日,意識殘缺八日,醒來三日……”藍衣文士無奈搖頭,“和上次姑娘求醫還珠樓的逗留時間,一模一樣。”
“呃……”越長玦後退半步,順他描述想起“藥費自理,金銀買命”的規矩,心中警鈴大作。
“賬單寄閻王鬼途,慕容勝雪會付的,”越長玦重重強調,“老實說,我是工傷。”
聽說還珠樓已經很久不做殺手生意,江湖上情報組織更是林立,如果獅子大開口慕容勝雪付不起,她隻好翻翻徐福的記憶,把寶藏挖出來急用了。
“唉。”那人笑容微頓,周身泛起森冷白光,正當越長玦以為他要變任飄渺,複刻掀翻穹頂的一戰時,白光又陡然消失,出現自己面前的,仍是溫文爾雅的神蠱溫皇。
“如果——”他意味深長地拖曳語調,“我要留姑娘呢?”
嗯?
越長玦的手從箫上移開,無意識捏捏衣擺,凝望神蠱溫皇幽深如淵的雙眸。
“我沒有留下的理由,”她聲音輕淺卻堅定,“亦讨厭受制于人。”
神蠱溫皇放下羽扇,又歎了口氣,“那……姑娘不願意留下來嗎?”
“為誰?”
氣氛在此停滞,沉默蔓延整座庭院,晚風吹拂,兩人袖袍獵獵翻飛,誰也沒有餘暇整理。
他們隻是看着對方,仿若一場不言自明的對峙,角力至無可轉圜,或劫後逢生。
藍衣文士薄唇輕啟,将欲宣之的話滾落喉舌,幾次翻覆後,重重跌落肺腑,一半封存心口,一半封存暗淡的月光。
垂眸伸向羽扇,他狹眸微眯,即将變回天衣無縫的絕代智者時,眼前人卻“啧”了一聲,解箫挽花,半縱容半妥協地朝自己行來。
“唉,好了好了。”
樓内奇卉異草的幽香,混雜一點玄陰冷意,朱紋沁染的玉箫按在藍銀織錦的羽扇,帶着柔和的力道,緩緩壓下。
風華絕代的面容湊近自己,擦過耳畔,餘光是女子飄揚的青絲。
“總是我來尋你。”
她嗓音蒙上一層魔魅,薄薄暈開千思萬緒。他知曉這是魔音功法的作用,依然為之動容。
“你……為什麼不試試來尋我——”
“讓我,心甘情願地留下呢。”
再無第三人知曉的情意消逝夜風,白衣人裙裾如蓮,幾個點足便融進墨色。智者拿起羽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晃。
他聽見恣肆生長的聲響,亦聽見靜谧傳來的回音。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