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知道。”
眼見對話陷入僵局,一旁默不作聲的鳳蝶端來茶水,加入會談。
“越姑娘說,她喜歡天下第一劍。”
“越、越姑娘?”/“哈。”
茶水幾欲噴出,千雪孤鳴端着杯身的手微微顫抖,有什麼草蛇灰線的東西伏地千裡,終于破土而出。自閻王鬼途初現端倪,到年輕的絕命司帶閻王翎和談,摯友的異狀曆曆在目,電光火石間,他想起被遺忘的細節。
天允山下,兩名公子一藍一白,明明是正常交談,溫仔說語笑嫣然。
狂豪對決前,溫仔支開自己,兩名公子隻剩一人獨立。
盛會結束後,他回峰頂找溫仔,卻看見藍衣公子也時不時望向峰頂,仿佛也在尋誰。
所以……所以——
線索連結成提示,提示演變為答案,經驗豐富的苗疆狼主百感交集,悲哀發現即使換了個領域,自己依舊是最正常的那個,永遠會被摯友的一舉一動牽鼻子走,後知後覺地捅破謎底。
心機溫,仍然是瞞天過海的心機溫。
“靠北!!!”
言談無用,他一把拔出笑藏刀,在鳳蝶的阻攔下挾風劈落,堪堪停于一寸之隔。
“何必生氣呢,好友。”
握扇握劍的修長手指撥開鋒刃,雍容華貴的藍衣文士面不改色,語調萬分愉悅。
“她來苗王宮尋我時,我的院落還是你布置的啊。”
“靠——”
無力反駁的苗疆狼主揉亂一頭紅發,如星朗目茫然四顧,很想說點什麼,又覺得什麼都不必說。
“兄弟挺你。”
像曾經的無數次般,他毫不猶豫地許下承諾。
破碎又重圓的情誼,爾虞我詐褪去後的一點真心,過往種種湧現腦海,同為苗疆三傑,神蠱溫皇一直是他們中最深不可測的一員。
深不可測的人,往往要與深不可測的孤獨相伴,孤獨讓人清醒,也讓人退縮。
是不是先放棄,就不會失望?
懸天練下,那人認為藏鏡人不會出現,是自己硬拉住一顆将欲沉寂的心髒,終于等來赴約的故友。
藏仔來了,他願意揭過算計背叛,重新回到少年時結伴同遊的老地方。
歲月難追,已過而立的千雪孤鳴歎了口氣,對即将遠行的背影,給出最放心不下的囑托。
“溫仔啊……”
“如果決定了,就勇敢一點。”
他不清楚那道背影是否聽見,藍衣文士揮了揮羽扇,飄帶飛揚,漸漸邁出還珠樓。
再見到越長玦時,對方正偏頭與人交談。
此地是不悔峰山腳,自然形成的聚落。因數年前任飄渺與宮本總司一戰,留下無數絕世劍痕,引天下劍者紛至沓來。久而久之,客棧集市酒樓等次第興起,竟也成了一處經年不衰的景點。
“這樣?……這樣?”
她舉着剛買的發飾,在攤位老闆的提醒下試戴。花型發飾純銀打造,蓓瓣後藏着一串同質流蘇,看上去美觀,佩戴時總會勾住發隙。琳琅滿目的攤位,竟無一面明鏡,她又不喜被陌生人觸碰,隻好一點點調整位置。
“罷了罷了,”越長玦摘下發飾,按記憶印象,換了種佩戴方法。不偏不倚的居中終于讓發絲不再受累,她滿意摩挲着金屬飾物,倏忽耳畔傳來一聲輕笑。
人頭攢動,人群熙攘,聲音很快淹沒雜亂,所幸她對視線向來敏感,還能循着痕迹,一寸寸挪動腳步,來到那人身邊。
僻靜處,藍衣文士好整以暇地搖着羽扇,幽邃狹眸随心一瞥,定格在她發間。
“這是中原的戴法。”
他羽扇微擡,笑容意味深長,“若在苗疆,應橫戴鬓邊。”
越長玦怔怔盯了他一會兒,眸光隐爍,複又勾起唇角,慢條斯理地取下發飾。
“這樣?”
“不是。”
“這樣?”
“不是。”
她心念一動,挑眉莞爾,也不動作,隻抱臂相望,如最耐心的漁夫,淺淺撒下一層餌食,靜待願者上鈎。
“唉。”
風雅雍容的文士喟歎一聲,羽扇收回袖袍,伴随頗為無奈的腳步,養尊處優的雙手接過銀飾,踱至身後。
氣息交織,三千青絲繞指纏柔。他拂過錯亂流蘇,仔細比對位置,将其珍而重之地卡在鬓邊。指尖抽離時,無端多了幾分缱绻。
“姑娘滿意了?”
越長玦不置可否,伸手摸向鬓邊生涼處,确認無誤後,才似是而非地應了一句。
模糊喉聲算不得數,一點笑意卻初綻唇角,她微微歪頭,任流蘇垂落,如九天懸挂的銀鈎。
“你來了?”
明知故問的語調毋需回答,銀光搖顫,招惹幽深暗芒。在神蠱溫皇眼神越來越不對勁前,她若有所悟地偃旗息鼓,側退半步,讓出身旁空位。
淡薄毒香彌漫鼻尖,有人從寬袖交疊處,順勢攀住自己的手。漁夫收起釣竿,載月而歸。
“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