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後來想想。
溫燃隻覺那時的自己太幼稚。
其實早在她随傅北宸來到工作室時,她就已經一隻腳踏入了這個圈子,是她愚鈍而不自知。
可要有人問她,後悔嗎?
她又覺得不。
因為如果沒有那一天,她根本沒勇氣,也不知道該如何,走進薄祁聞的世界。
眼下,别墅一樓充斥着男女歡笑縱情的音樂聲。
阿姨把她帶進來就走了,也沒管她換哪雙拖鞋。
溫燃最終選擇光腳踩在地闆上,拎着五套高定,往前走了幾步。
正想揚聲問誰是鄭新柔女士,下一秒就見其中那位坐在中間,打扮得尤為精緻的高挑女生,沖她擡擡下巴,“來送衣服的?”
音樂暫停。
圍在她身邊的男男女女也都回過頭來看她。
那些人打扮各式各樣,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卻是相同的,好奇,打探,不屑,鄙夷,甚至有那麼一點,獵豹準備獵殺前的意味。
這種眼神,溫燃曾見過類似。
很不善。
出于警覺,她想盡快離開,他們之中的一個女生卻自作主張地突然過來。
溫燃光着腳,被她拽得一個趔趄。
女生把她拉到人群前,那雙笑眼讓人很不舒服,她說,“鄭新柔,這就是你情敵啊,也太搞笑了吧,還系絲巾,以為自己是空姐嗎?”
此話一出,年輕男女頓時哄堂大笑。
鄭新柔笑得肩膀直抖,好不容易把氣兒喘勻問她,“你就是溫燃?膽子好大啊。”
“……”
溫燃攥緊指尖。
到這會兒才算明白眼前是怎麼一回事。
更意識到這群人是她得罪不起的。
她隻能說,“您好,鄭小姐,我是過來送高訂的店員,也僅是一個普通店員。”
“普通店員?”鄭新柔諷刺地笑,起身走到她面前。
二十出頭的女生,瘦高窈窕,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站在溫燃面前,眼神睥睨,“普通店員傅北宸為了見你喝了酒也要開車?普通店員傅北宸把你弄工作室去?”
他們這個圈子。
情愛不重要,名聲和面子最重要。
像鄭新柔,不見得多喜歡傅北宸,但她不允許傅北宸打她的臉,更不許傅北宸把人塞到圈子裡,塞到眼皮子底下去,鬧得北城人盡皆知,丢盡她臉面。
而在拿傅北宸無可奈何的情境下,她隻能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溫燃出手,撒氣。
當下的溫燃也隻能冷靜平和地解釋,“我想您誤會了,傅北宸是我大學同班同學,他把我介紹到工作室,隻是出于同情。”
她嗓音清透,如玉石相撞,擲地有聲。
如果不認真琢磨,還真聽不出她這刻其實也會害怕。
鄭新柔隻覺她不卑不亢的漂亮臉蛋讓人心煩,恨不得把手上紅酒灑到她頭頂教訓一頓,可轉眼瞥到她胸前的工作室銘牌,又有幾分忌憚。
不知誰提議,說既然是店員,那就幫我們新柔試試衣服吧,正好還有幾套拍雜志的泳裝沒試,你們身材差不多,不然幫個忙?
挺挑不出錯兒的話。
語氣卻耐人尋味。
随之而來的是幾個男生陰陽怪調的起哄聲,有人還拍起巴掌,用手機不懷好意地對準溫燃。
這樣的凝視讓人心生惡寒。
溫燃唇瓣緊抿,往後退了一步。
鄭新柔眼神玩味地逼近,她湊到溫燃耳畔,用所有人都聽到的陰戾聲音說,“怎麼,給傅北宸看就行,給我們看就不行?”
這話惹得身後谑笑聲更甚,就好像她是個便宜貨,是個玩物。
可以被這群人随意取樂。
偏偏溫燃沒有唯唯諾諾,還給她一記傲然鋒利的眼刀。
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一身坦蕩不屈,就那麼直直迎着鄭新柔的視線,幾分甯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滋味。
她說,“鄭小姐,您是客人,我是店員,我的工作職責僅是過來給你送衣服,希望您說話放尊重些。”
話音落下。
落地窗外響起一道悶雷。
滾滾濃雲沉積成一片灰敗郁色,轉眼間,一輛連号賓利穿過自動感應大門,行駛進院,穩穩停在别墅前。
别墅内,鄭新柔完全沒察覺到風雨欲來,隻知道自己努力壓制的火成功被溫燃點燃。
她望着那張清純卻有韻味的臉,眼裡突生恨意,擡手就準備一個巴掌甩下去——事實上,這是她相當擅長的一件事。
溫燃在那一秒卻已經認命地閉上眼。
她想,如果能用一時屈辱,保住她的人身安全,她心甘情願。
可那天的最終,鄭新柔沒能得逞,誰也沒得逞。
就在她巴掌落下去的瞬間,密碼鎖滴答一聲。
下一秒,智能門打開,一道低沉清越又壓迫感十足的聲線,在無形中鉗制住所有人。
“鄭新柔,适可而止。”
“……”
溫燃心口倏地跳快一拍。
就是那刹,她看到白衫黑褲薄祁聞,身形鶴立,儀态翩翩,就這麼手挽外套,突如其來地出現在門口。
比起上次,他戴了副更顯斯文的無框銀邊眼鏡,寬肩窄腰,雙腿修長,頗有舊時世家公子的風雅貴氣。
他身後,是一身黑色西裝的特助周擎。
不止她,在場所有人都愣住。
他們幾乎一同從沙發上彈起來,面色慌張又參差不齊地說着薄先生好,滿臉對權貴的畏懼。
最驚訝的是鄭新柔。
她翻臉堪比翻書,哪還有半點驕橫跋扈的樣子,立馬驚慌收回手,緊張得舌橋不下,“薄叔叔,你怎麼來了。”
薄祁聞朝中心款款走來,慢條斯理立于她身前。
男人近乎一米九的身高,壓迫感極強,一雙桃花眼黑白分明,居高臨下地審視着她,眸色寂穆如淵。
鄭新柔膽寒心怯,不敢再說下去。
空氣亦近乎窒息地靜默着,除了呼吸,沒一個人敢動。
那時所有人都覺得,薄祁聞是奔着鄭新柔來的。
他這樣圈中少有高風峻節的世家公子,向來看不慣身處高位的人欺侮底下員工,但凡見到,都會管束兩句,更何況是作為晚輩的鄭新柔。
可偏偏這次。
薄祁聞視線隻在鄭新柔身上停留很短暫的一刹,旋即便掠過她,眼波輕似羽毛般,落向站在她身後的溫燃。
還是那張不施粉黛卻清麗白皙的臉,眼底的冷靜疏離在當下場合有種格格不入之感。
全身上下卻又寫滿矛盾的防備。
兩人隔着鄭新柔四目相對。
就這樣僵持幾秒,薄祁聞幾不可查地噙起嘴角,頗具玩味地開腔,“也知道害怕?”
男人嗓音磁柔,像子.彈在心上狠狠開了一槍。
溫燃心尖一顫。
竟從他涼薄的眸中,讀出一絲特别的垂憐。